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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事实证明,萧衍最后还是心软了。当少女的幽黑长发被烧得只剩半截时,他倾身捞起了她的长发,用手掌匆匆扑灭。

        因头皮被扯,萧吟吃痛地悠悠转醒,一醒来便看到少年几乎半个身子在她头顶。

        而自己盈盈一把的长发被那个少年攥在手中,头发已经被烧掉了大半,焦得开始打卷,空气里弥漫的是焦得发苦的气味。

        她震惊地看了看萧衍,又看了看他手中被攥住不到原先长度一半的头发。萧衍清楚得看到,小小少女眸中抑制不住的悲伤神色。

        他以为是她眼睫沾上了一滴夜露。

        直到那滴夜露顺这她柔软面颊轻轻滑落的那一刻,他忽然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心中的裂隙被放大无数倍,他几乎就差把‘不是我干的’这五个大字刻在脸上。

        少女仓促背过身去,显然极力克制着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

        于她身后,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瘦削肩膀和少女一截白皙如暖玉的颈侧,那一粒嫣红小痣。

        莫名的有旖旎意味。

        萧衍只盯着看了一会儿,身体竟燥热起来,最后只能轻声细语地哄她。

        用他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慢慢将她的乱发尽数温柔地拢起。

        以指为梳,轻柔梳通,手指无意间碰触到那粒红痣,便有奇异的柔软触感。他耐心得就像一位温柔的兄长,千般呵护万般宠爱的替妹妹梳理一头乱发。

        萧衍取出白日里得到的镶嵌着红玛瑙的精致匕首,细致地帮她削去发尾焦枯的部分。

        那头华美的长发原本长至膝头,现如今只堪堪到她的腰际,萧衍用手轻轻梳拢,最后在发尾收紧,挽成两个简单美丽的双垂髻。

        “萧衍哥哥。”小公主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有些别扭又有些委屈。

        “嗯。”他轻声应着。

        在听到‘哥哥’二字时,他的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微妙的笑意,少年在火光映照下眼里流转着说不清的风流多情,是那般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把匕首……你可是不久前才拿它剖过兔子的。”

        “……”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

        接着他听到了少女清润的声音,她夸他挽的发髻好看,问他是从何人那学的。

        闻言,萧衍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住,思绪被忽然抛远,令他有些恍惚。

        是以当萧吟转过身来时,她便看到了那个美貌少年脸上是不曾有过的,异样的柔软神色,柔软到几乎像要落泪。

        是谁教他的呢。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那会儿他还不叫萧衍。

        (你为何还不去死呢?)

        (明明该死的人是你呀,萧衍。)

        (如若不是你软弱无用,人尽可欺,母亲怎么会死呢?你想想她该有多疼啊。)

        (你每每安睡时,会不会梦见她说‘阿妍,我好疼啊,救救我。’)

        把萧衍从噩梦中拉回过神时,少女正轻扯他的衣袖,目光里是满是关切。

        他脸上的柔软神色便随之越来越深。

        在漫长的沉默中,他认真地一字一顿答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眼前的少年顷刻间有了一种单薄的清冷疏离感。

        就这样,在心脏被剖的痛感即将弥漫到萧衍全身之前,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截雪白的袖子。

        小公主稍显局促地朝他展开双臂,轻轻地、轻轻地拥抱住了他。

        温柔得如同许多年前他的母亲一般,她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脊,细声对他说,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难过,他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

        十一岁的少女,是那么温暖且柔软。

        (萧吟,我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我啊,只会拽着你一起,永生永世,堕入地狱。)

        他这样惨淡地想着,兀自睁着眼,不敢抱她。

        (所以啊,别靠近我。)

        在这样一声无奈的谓叹中,这一出春猎刺杀的闹剧就此落下帷幕。

        御林军于翌日找回了幸阳公主,因萧衍保护公主有功,被皇帝授官御林军副校尉之职,职位不高,特赐御前行走。

        此次死去的宗室子弟共计五人,死者安息,帝深感惋惜,赐抚恤金银千两。

        参与行刺的刺客三十七余人,经大理寺酷刑后就地斩杀,招认幕后始作俑者为萧氏献王府长房一脉。

        这些人都是萧衍的同族血亲。

        至于如何处置这些人,当皇帝于王位上问他,意下如何时。

        当时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正沐浴于清澈的暖阳中,他从容而优雅地向皇帝行礼,叩首道:“幸阳公主因此次祸端,烧毁了半截长发。”

        “臣断不敢为这些贼人求饶”,晨光照在他的背脊上,于身下投掷出一小片阴影,闭上眼时,他听到了自胸腔中传出的自己的凉薄声音,“那便不如杀一半吧,以命相抵。”

        这些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于是,萧衍便如愿以偿地听到年迈皇帝从王位上轻飘飘的落下一个字,“准”。

        朝会结束后,萧衍心情极好地在长阶上慢悠悠地走着,是京城贵族公子独有的慵懒和优雅。

        “阿妍”,少年忽然间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那是他曾经的名字。

        四下无声,无人应答。

        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自顾自的问下去,“你说,赏他个什么死法好呢?”

        当萧衍闭上眼时,少年便有了单薄的清冷艳感。

        这一次,他听到了。胸口处传来厉鬼的尖声嘶吼,来自地狱深渊,越过三途河畔。得到回应的少年满意地,一点,一点加深了这个微笑。

        看,蜉蝣如丝,朝生暮死。

        谁又不是呢。

        在那样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天空是水洗的青白色。日光清澈,云朵柔软,萧衍踏着无限春光,轻而易举地便预见了萧氏献王府的未来。

        五月底,献王长房一脉被剥去爵位,男子尽数没入大理寺于明年秋后问斩,女眷及幼学孩子流放眉州一千里。

        同年六月,长房一脉萧河暴死狱中,死时无外伤,亦非中毒。仵作毫无头绪,对外宣称为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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