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失去

李遇离京的第二个年岁，大业发生了一件令满朝文武乃至民间百姓都震惊的事，太子薨逝了。

        至于薨逝的原因，那可是五花八门传的沸沸扬扬。

        李遇接到京中召回的密信时，距离太子离世已经过了一年半了。此时此刻，他刚刚连同乌挞，取得了西北一役中的大捷。

        这一仗可谓打得耗时耗力，直接打得突厥二三十年内缓不过劲来。然而不幸的是，乌挞部的下一任继承者，大公主的夫婿，也丧生在了战场上。

        李遇自己经历了九死一生，还没从激烈的战斗中回过神来，朝中关于立储的问题又掀起了一场风波。

        “吩咐下去，莫要再让将士们妄议朝中事，该犒劳的封赏不会少，他们的职责是守好脚下这片土地。”

        李遇将命令吩咐下去，低头去看京中来的密信。

        信上言太子逝世后永安帝一病不起，嘉宁公主自请替年幼的皇太孙摄政。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不要说大业建朝几百年，便是历览前朝，也绝对寻不见一个公主摄政的。

        就当众人以为永安帝会将这一请求置之不理时，卧床半月的圣上竟然同意了这个荒谬的建议。

        过去的这三年，世家残存的力量将赵嘉宁的母舅，刘氏，作为了新的主心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狐狸虽没经历过风雨，但靠着刘氏的庇护，一些贵家子弟也渐渐在朝堂上站住了脚。毕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世家如今倾颓哦，只有抱团，才有重振的可能。

        李遇当时得知这局面后，在内心嘲笑这刘国公白活了大半辈子。

        如今朝堂上寒门弟子风头正盛，上有永安帝的扶持，下有太子的庇护，崛起之时指日可待。刘国公怎就看不清大势所趋，还想着重返当日世家辉煌。

        只是没想到这刘国公不仅看不清形势，还贼胆包天。

        前些年，太子碍于刘家当年恩情，顾念着与刘家的血脉感情，将刘氏一个庶女纳进太子府做了良娣。

        虽是庶出，到底是自家表妹，太子平日里对这个良娣也是客客气气的，总归王府里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只是谁能料到这刘良娣给太子送去的一碗粥里能混着药，太子当时顾念着自家表妹也没有在意，饮下后半刻钟便吐了血。

        永安帝大怒，下令将那刘家良娣立即处死，并逼问她是不是受了刘氏在背后的指使。只是那刘良娣一脸迷茫，直至死前都只说自己下的是暖情的药，未曾想过要害太子表哥。

        赵嘉宁当时听完就压不住自己滔天的怒火，带人赶到刘家将能砸的砸了个稀碎。刘良娣是不是替死鬼她不知道，但那出事以后扬言随主子去了的仆从，哪一个不是刘家带过来的人。最后死无对证，刑部只能判一个刘良娣用错了药。

        如此离谱的借口，便是哄三岁小儿都说不过去。偏偏天下百姓信了，津津乐道地传太子沉迷美色，在和府上良娣纵情时发了急症，暴毙身亡。

        朝堂的勾心斗角不可能一一去给百姓解释，永安帝这次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往下吞。还是赵嘉宁借着太子手下的那批士子，在京中大肆宣扬刘家歹心，民间才有了不同的声音。

        只是这些都是次要的，太子的身子确是日渐衰败起来。哪怕太医院想遍了法子，也只能看着一国的储君撒手而去。

        太子临走前，握着赵嘉宁的手，看着眼前哭的双眼通红的妹妹，安慰出声：“我就是太心软了，总以为这世间的亲情要比利益重要，这才着了舅舅的道，阿宁你记着，以后不可再犯我的错。”

        赵嘉宁崩溃地冲榻上之人哭道：“我记不住！我记不住！皇兄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

        自从先皇后病逝，赵嘉宁便与哥哥相依为命。永安帝到底政务繁忙，有时候难免顾不上她，是太子不厌其烦地护着她的任性，教她读书，甚至带她到东宫旁听讲习。

        没有太子的人生，赵嘉宁是不敢想的，仿佛雏鸟一下子没有了巢穴，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能不能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存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阿宁莫要任性了，和慕容家的婚事先前一直由着你，如今我一走，也不知他能不能护着你……你等曦儿长大后告诉他，他父亲没有完成的事，要靠他……”

        太子仿佛是在对赵嘉宁嘱托，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最终的话也没有说完，看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永安帝，垂下了手。

        “皇兄！”

        随着赵嘉宁痛不欲生的一声呼唤，满屋的侍从跪了下来，随即，整个太子府开始号哭。

        顺德十九年秋，康仁太子薨逝，享年二十四岁。留有一子名曦，永安帝感太子仁德，封其为皇太孙。康仁太子平生安民乐抚，礼贤下士，满朝臣子追悼，悲号不可止。

        出殡那天，赵嘉宁走在前往皇陵的队伍前列，脸上麻木，看不出什么表情。慕容锡原本想过来搀扶她，被她拒绝。

        赵嘉宁扭头，看了看身后满是白衣的朝臣，还有那脸上一个个如丧考妣的哀色，冷笑了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皇兄临终前，盼着她能早日嫁人，得到夫家的庇护，看起来是不能够了。父皇如今身体抱恙，她绝不会，看着原本属于太子府的东西，属于曦儿的位置，落到刘家的手里。

        想到这里，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成形，逐渐清晰起来。

        李遇回京时，距离太子逝世，赵嘉宁参政已经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京都，陪在她身边，一起对抗那数不清的责骂。可他不能，西北战事频繁，他必须拿出镇定人心的实力，将军权攥在手里，才能给她最有力的支撑。

        原本想着永安帝会给她庇护，谁料最近才得知，永安帝已称病多时，朝堂上整日里是以二皇子为首的世家和以赵嘉宁为首的寒门的斗争。

        这一年多来，她是怎么抗过来的，李遇不敢去想，也想象不到。毕竟在他心里，她还是那个西行路上，一脸天真烂漫，看人不顺眼就敢拿鞭子抽的二公主。

        此次西北边患终于平息，李遇接到密诏后便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哪怕知道她或许并不想见到他，但就目前的现状而言，她需要他，她需要等他回来。

        想到这点，李遇握紧了缰绳，让座下的赛雪跑得更快了些。

        这三年来在西北，李遇经历的不止是漫无止境的厮杀。有时候停战修整，他也会一个人静静地想当初的事。

        当年因为那一剑，因为自己一心只有父亲的家仇与遗愿，他逃也似的来了西北，却丝毫没有在乎过赵嘉宁会怎样想。

        她当初为他跑前跑后，整日里围着他笑意盈盈，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他当初是瞎了不成，竟然能无动于衷。

        等他托人买来京中畅行的《西行见闻录》，在疲惫时翻阅时，才从字里行间，读懂了少女隐晦的心思，不可为外人道来的小雀跃。

        李遇后悔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不曾为当年的复仇后悔过，也不曾为毅然决然来西北后悔过，可当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几次差点把命丢了的时候，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年辜负赵嘉宁的一颗真心，后悔当时走的毅然决然，后悔最初因身份之隔拒绝她，后悔怯懦羞愧，不敢让她等他。

        他想，这次回京，哪怕不要脸面，也要将人哄回来。

        启华宫正殿里，赵嘉宁从满案的奏折里回过神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曦儿今日可曾来过？”赵嘉宁问一旁的流云。

        “回禀公主，午时来过一趟，您当时在小憩，奴婢将人劝回去了。”

        赵嘉宁点头。自从皇兄薨逝以后，她便去求了永安帝，将自己的小侄子连同生母一起接到了宫里小心照料着。如今小家伙和自己的关系倒是越来越亲近，有时候每日里要来好几趟。

        流云看着自家公主点头后又将自己埋进了那小山似的奏折里，想要开口，还是忍了忍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自从太子殿下薨逝后，公主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流云有时候都在下面和飞雁惊叹，公主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自然，公主这几年逐渐长开了，容貌倒是和以前一样惊艳。只是原本看着单纯无害的一个人，平白多了几分凌厉。

        流云拍拍胸口，这一定是自己这以年来风言风语听多了。

        外面最近都在传嘉宁公主心狠手辣，残害忠良，参政一年多来性子阴晴不定不说，不知处死了多少世家儿郎。可流云还是觉得，公主这么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

        “想什么呢？”赵嘉宁看她在一旁时而蹙眉，时而叹气的样子，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流云被这样一打量，恍惚间竟然感到了一阵上位者的压迫感。连忙回到：“奴婢是在想，公主又这样坐了一下午了，该去御花园走动走动才好。”

        赵嘉宁颔首，“这话你一天也不知要说几遍，怎的年纪轻轻像个老嬷嬷一样，莫不是想我给你指个人家嫁了？”

        “公主说什么呢，奴婢这辈子都要跟着您。”流云见赵嘉宁和她打趣，方才的想法一散而尽，她就说嘛，自己公主私底下还是原来那副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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