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刺杀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马车停在北苑的时候,赵嘉宁的脑海里无端涌上刘梦得的这句诗。
许是近些日子她在皇宫里关的久了,如今看着这飒飒秋景,觉得分外心胸开阔,胸中的一口浊气仿佛随着山间的清风散开。
永安帝的车马行在最前面,随行的是最近几个盛宠正浓的嫔妃、身体硬朗的皇子公主,再加上世族的公子小姐,侍卫仆从,浩浩荡荡地排了数十里。
北苑的狩猎场地已经早早地被侍从用旌旗标开,只等贵族儿郎们安顿下来,便可以放开手脚尽兴奔马。
赵嘉宁看着流云忙着打理这几日的住处,自己有些百无聊赖,想了想,便带着飞雁往围场里走去。
大业皇室的秋狩每隔几年就要举行一次,故而赵嘉宁对这里也算得上熟悉。毕竟小时候玩得野,这片围场里能去的不能去的她都探寻过,不然也不会机缘巧合之下遇见李遇。
初秋的林间已经开始有一些落叶,踩上去湿漉漉的,但是丛生的灌木却并不因为气候转寒而丧失蓬勃的姿态。
赵嘉宁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觉得和小时候别无二致,一时间又后悔没牵匹马出来好好放纵一次。
“公主,还要往里面走吗?”飞雁有些犹豫,虽说这围场已经被人专门将猛兽毒虫清理了一遍,但因着先前的经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无事,我就在这里看看,我们稍后便回。”
几步外,粗壮的树干后,李遇侧身挡住了自己。
筹谋了几个月,等了几年的机会,这次秋狩便要实行,他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撞见赵嘉宁。
或许正是抽条的年龄,她比记忆里高了一些,也比去年清瘦了一些,看起来倒有了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流姿态。或许柳子澄没有夸大,她这几个月里确实忧愁得茶饭不思。
李遇深吸一口气,都这种紧要的关头了,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飞雁,你可记得,两年前我就是在这林子里出事的。”
赵嘉宁像是在问飞雁,又好像是自己在回忆,盯着眼前的树林喃喃道。
树后的李遇闻言一怔。
“怎么不记得,公主当时差点吓死奴婢了,现在想起都一阵后怕。”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流云,当年在这里,从狼口将我救下的那个人,就是李遇。”赵嘉宁声音很轻,不难听出其中的惋惜。
“什么?是李公子,那岂不是……”
“岂不是救了我两次是吧,两年前一次,在雍州府一次,我欠李遇两份恩情。”
饶是李遇一向静如深潭的情绪此时也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阵波澜。
两年前的事他当然有印象,那日他随太子前来北苑参加秋狩,却在宴席上看到一群贵族公子,驱赶着一群奴仆互相搏斗,场内的奴隶已经遍体鳞伤,场外的世家子们却还在拍手叫好,仿佛场中的不是人命,而是如草芥一般的牲畜。
李遇当时就气得握紧了拳,对世家的仇恨又重了几分。
待他到树林深处平静自己的情绪时,却看到了不远处一匹饿狼正要对着一个小姑娘下口。
即便是对世家恨到了极点,李遇也不至于对着一个贵女见死不救。没有犹豫地,他取下匕首朝着那狼的脖子掷了过去。
饿狼被一击毙命,鲜红的血液直接喷了那女孩满脸,想着底下的仆从快要找来了,李遇没什么同情心地从狼脖子身上拔下匕首,看也不看那瑟瑟发抖地女孩一眼,抬脚离去。
现在回忆起来,那女孩只有一个匍匐在地上模糊的身影,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贵族女子,竟然会是赵嘉宁。
难怪她在太子府一看见他便一幅欢喜的模样,现在想想,原来是这个缘故。
“母后在世时常常笑我胆子大得很,我那日才觉得有道理。我当时差点命丧狼口,那血喷了我一脸,脑子都要吓懵了,可见到李遇的那一瞬,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赵嘉宁笑着感慨道。
“公主那哪里是胆子大,分明是花痴!”
飞雁毫不留情地点破,此处没有别人,半点面子也不给自家公主留。
“花痴便花痴吧,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遇见比李遇更好看的人,我想我大抵,是不会看上别人了。”
赵嘉宁的语气有些伤感,听的李遇直皱眉。她今年才多大,哪能这么早就下什么关于一辈子的结论,更何况,她西行时一路的示好,都是因为他的脸吗?
“公主,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您不如跟慕容公子他们去骑马吧。”别想李遇了,这么几个月只要一提起他,自家公主绝对不高兴。
“好主意,好久没骑过了,我得去看看我技艺生疏了没有。”
赵嘉宁显然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拉着飞雁就要去寻慕容锡他们。
主仆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遇从树后出来,望着赵嘉宁的方向,心里堵得慌。
待柳子澄过来寻人时,见到的就是李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这是后悔了还是紧张,怎么这副表情?”
“没后悔,挺期待的。”李遇撂下话,往藏身处走去。
确实值得期待,潜伏了八年,如今马上将要大仇得报,一夜过去朝堂上就要变个天,更或许世家统治的时代就要走到尽头了,柳子澄也挺期待那番景象的。
“人手都安排好了?”李遇问他。
“好了好了,都是按你的吩咐去办的,我检查过了,没有差错。”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毕竟那是你亲舅舅。”李遇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柳子澄漫不经心的笑收了起来,嘴角换上了几丝嘲讽和不屑
“早在他下令将我父亲在途中解决掉的那一刻,他就不是我舅舅了。如此软弱无能的君主,留着他,只会祸害更多的人。”
李遇了然,他能理解柳子澄话语间的情感。当年柳学士被流放后,世家对永安帝的处置依旧不满意,无奈之下,永安帝选择牺牲自己的姐夫,将其处死在去往西南的途中。
这件事柳子澄至今没有对母亲提起过,所以长公主一直以为是丈夫当年不幸在途中病逝的。也不知知道了真相,长公主会不会像当初一般,选择理解永安帝的无奈。
李遇点点头,二人对视一眼,在树林中分道而行。
夜间的宴会如同在京中一样盛大,甚至因为离开了皇宫的拘束,人们玩乐得更尽兴了几分。
柳子澄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含笑地看着正在和赵嘉宁说话的太子,过了今夜,太子或许就不必窝在这个储君之位上缩手缩脚了,如果他能放下心中的芥蒂,李遇一定会辅佐他成为一代青史留名的君主。
只是若他分不清形势,硬是要追究李遇和永安帝之间的是非,或许这天下以后改性长孙也不无可能。
柳子澄没心没肺地想着,他还挺期待第二种结果的。
永安帝今夜兴致颇浓,看着小辈们一个个侍奉在前,心里颇觉欣慰。想了想,冲赵嘉宁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父皇叫女儿有何事?”赵嘉宁过来,亲昵地挽上了永安帝的胳膊。
永安帝看着女儿出落得越发标志美丽,心里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正想跟她提起最近帮她看得几个世家子弟,就听见宴会中“啪”地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刺耳,在一片丝竹笑语中颇为清晰,在场的几个老臣和太子,瞬间就变了脸色。
座上的永安帝也是一怔,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如果此刻对这种讯号没有一点应有的警惕,那他也是白活了这么久。
还未等众人意识到这杯盏是谁丢在地上的,只见密密麻麻的甲卫从殿外涌了进来,直逼宴席上的几个重要人物。
反应过来,席上女眷一时间开始惊叫逃窜,那甲卫们也有目的地毫不留情地当场斩杀了几个世家的首领,那群贵家子弟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吓得腿软倒的大有人在。不过片刻,疯狂逃窜的贵族与仆从、满殿的尖叫、翻倒的杯盏桌案充斥在大殿中,一派混乱与狼藉。
“护驾!快来人护驾!”太子将永安帝和妹妹拦在身后,冲着殿外大喊。
只是今日李遇和柳子澄一早便将殿外的护卫换成了无影阁的人,此刻任凭太子怎么喊也没有人人前来支援。而那些座下的朝臣,自己本身已经是案板上的鱼了,哪还有能力去管永安帝的死活。
赵嘉宁被太子和身边的仆从护在身后,定定地望着那个带着甲卫冲进来的人。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失心疯了,不然,自己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人,怎么会在此刻带着兵卫冲进这里,毫无顾忌地斩杀了一个又一个世家国公。
太子显然也看清了来人,不可置信过后是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盯着提剑向这边走来的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李遇,孤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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