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顶级掠食者
玄影失手摔碎了阿青的琉璃瓶，只好背着她飞到那一片长满火火草的山头。
这里地势低臭气最重，玄影颇觉得难受，浑身粘腻，抖了一抖羽毛。
火火草属阴火，却是无比旺盛。
玄影变回高大英俊的少年：“弄坏了你的东西，赔给你总行了呗，你也犯不着气地暗下黑手，老拔我的羽毛，都要被你拔成秃鹫了！”
阿青面对满谷的火火草，这才展露了笑颜，大方道：“原谅你了！”
她变出一个琉璃瓶，悄无声息地靠近一簇簇火火草，身后忽然传来玄影的呼喊：“阿青，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阿青——”
山谷回荡着玄影高声的告白，惊飞的火火草像纷飞的流萤，在废墟中化作一片光雾。
阿青转过身，愣愣地看他，玄影笑得灿烂。
阿青生气地跺脚：“不要再捣乱啦！”她奋力地蹦跳，手上变出一个网，想去捕捉溜走的火火草，还是没能够着，眼睁睁看着火火草如群鹤舞于空中，大规模地迁徙。
玄影见她昂着头踮着脚，蹦蹦跳跳又急又气的模样甚是可爱，来到她的面前。
阿青满脸的嗔怪，还没说出讨厌他的话，他就及时地将琉璃瓶在她面前晃过。
阿青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叶绿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
“最后一个被我抓到了！”玄影得意地晃悠一下瓶子，“想要吗？求我！”
阿青歪歪头对着玄影傻笑，厚颜无耻地拽拽他的袖子：“求你??玄影大人，这个火火草就给我吧？我帮你洗一个月衣服？”
玄影问：“还有呢？”
阿青道：“我会做糕点！”
“好吧！看你这么诚心诚意，赏你了！”玄影将琉璃罐交给阿青，她澄澈的眼睛里映出火光闪闪，跳动着无限的希望。
阿青和玄影并肩坐在臭山坡上歇息。
阿青问：“玄影，为什么你那么讨厌子丹？你们以前认识？”
玄影冷冷道：“我才不要认识他！”看了阿青一眼，叹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生在幸福的大家庭，爹爹勇猛，威风凛凛，娘亲温柔，慈爱和蔼，我是家里长子，有许多稚嫩可爱的弟弟妹妹。当时我还不会飞，羽毛刚刚长齐，爹娘照旧外出猎食。有一条毒蛇忽然出现??”
“毒蛇？”阿青闻言一颤。
“嗯。”玄影点点头，眼睛里泛着泪光，却始终没流下泪来，“毒蛇吞食了我的弟弟妹妹，我奋力一飞死里逃生，但是我撞到岩石，昏昏沉沉，迷糊间看见爹娘赶回来，爹爹勇斗毒蛇，还是没能救下弟妹，反被毒液射瞎了双眼坠落山崖，我娘与毒蛇缠斗，两败俱伤，临终前嘱我好好活下去。”
阿青沉默，她不知道玄影有这么一段悲伤的过去。
“后来我四处流浪，因为不够强大，无法猎获食物，由此明白，你弱，万魔欺，你强，万众惧，这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道理。有一次，我饥肠辘辘，好不容啄到一条鱼，却被一只鹤抢了去，我哪肯弃食，与之争夺厮杀，将那只鹤啄伤，偏偏卫赤不分青红皂白，拉弓张箭将我射成重伤！我最厌恶人类，他们总喜欢假慈悲，打着同情弱者正义凛然的口号，干一些所谓锄强扶弱的事！他们只看见弱者的可怜可悲，看见强者巨大的光环，却不知强者之所以强大，私底下背负多少伤痕而无人知晓！”
阿青不知如何宽慰，呢喃道：“玄影??”
玄影含着愤恨冷笑：“我将神魂祭给邪神，附体在荻人体内吞食了卫赤，可惜中途被那块顽固不化的臭石头坏了好事！总而言之，我与卫子丹势不两立，巴不得他死！”
阿青沉默不语地思量，冤家宜解不宜结，世上本就没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都是执念在心里作祟，杀身之仇也是过去好多年的事情了，一命偿还一命，当年的卫赤为救鹤误杀了鹰，鹰夺舍荻人之躯愤食卫赤，卫赤也因为救鹤而受石岩大仙眷顾，留存魂魄化作卫子丹，而荻人变作了玄影??二人的恩恩怨怨纠缠至今??
“阿青？”玄影见阿青走神，缓缓道，“好了，不想回忆过往了，每次看到你，我都很开心，不提他行不行？”
阿青收摄心神，看着玄影，认真地问：“玄影，要怎么样做，才能化解你的仇恨呢？卫子丹死了，你真的会感到快活吗？”
玄影被她一问，反倒没了主意，不知如何作答，忿忿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心里全是他，你当然会站在他那边，替他着想??什么都帮衬着他。”
阿青平静道：“不是，玄影，我也喜欢你呀！没错，他是我的恩人，可你是我的朋友，我很感激你，总能帮我排忧解难，带我去看人间繁华，我能为子丹融化铁石心肠，帮他求道飞身，可以借助火火草的力量，但是为你化去心结要怎么做呢？”
玄影仍在赌气：“好啊，你留在我身边我就开心，如果，你愿意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我就不再怨恨卫子丹。”
阿青愣怔，思绪翻涌。
玄影哂笑：“怎么样？你做不到吧？我就知道你喜欢他，砍掉了你的翅膀，你的心还是飞到他身边！”
阿青笑了一笑：“我愿意，我愿意陪着你！”
玄影反而吃惊：“你??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
阿青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愿意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放下这段恩怨。”
“我??”玄影看着阿青的眼眸，那里面满是真诚，他感到内心的一堵高墙开始分崩离析，他背过身去，声音哽咽，“少来了，我才不信你心甘情愿??陪我。”
阿青爽朗地笑起来：“我答应陪你，你倒不乐意了！”
玄影道：“我以为你会给我发好人卡。”
阿青疑惑：“好人卡是什么鬼东西？”
玄影道：“我以为你会说，我把你当哥哥弟弟，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
阿青大笑：“我愿意陪你。”
等到你释怀??阿青的目光从玄影脸上移向地狱道火红的天空，祖师说的对，爱并非是朝朝暮暮的厮守也会是远远的守候。
玄影眼眶泛红，化作巨鹰，低沉的嗓音，对阿青道：“走吧，我带你离开地狱道回神山，你不是赶着去给他送火火草吗？”
阿青取下卫子丹的抹额，她的长发随之散开，她将赤红抹额束在琉璃瓶，挂在脖子上，爬到巨鹰温暖的背紧紧抱住他。
巨鹰展翅高飞，少女长发飞扬，她俯视地狱道，他们要赶快离开这片污浊。
灰色雾霭犹如喷烟源源不断，万物都蒙上一层拨不开的毒瘴，待久了就觉得头昏脑胀眼睛都不再清明，难怪师尊常对她念叨：“虚室生白，吉祥止止①??”
地狱道之所以沦落至此，就是因为这里的万物，奢望满溢，欲念放纵。
好比一间房舍，不愿舍弃的东西越来越多，堆积太满甚至把透光的窗户都遮挡住，若把杂物障碍清空，阳光自然就会倾泻进来把房舍照得白白亮亮。同样，心静下来去掉所有杂念妄想，致虚守静，吉祥福祉，就会降临。
阿青看着手中的火火草琉璃瓶，对玄影道：“谁会想到寄予希望的火火草，藏在黑暗的最深处，只有智才俱全的勇士，才能采摘到呢！”
玄影哈哈大笑：“阿青，你少往脸上贴金，我看你只有自作聪明！匹夫之勇！”
阿青敲了玄影一个毛栗子：“你才匹夫呢！”
二人谈笑间穿出地狱道的洞口。
玄影将阿青放在不见洞门外，含情脉脉道：“阿青，等你和卫子丹两清，就到飞升崖的桂花树下等着我??”
阿青点点头：“好。”
玄影不放心，补充道：“一言为定？”
阿青道：“一言为定！”
玄影目送阿青走进不见洞，洞门“吱呀”重重关闭，他定了定神，刚转过身就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笑盈盈地看着他，来人的嗓音清澈动人：“好久不见??”
玄影的瞳孔骤缩，因惊惧而感到毛骨悚然，痛苦的记忆冲击到眼前：“你——”
未等他开口，就猛遭雷击，昏死了过去。
阿青迈步走入不见洞，径直去找卫子丹，路上遇见一位童子告诉阿青，石岩大仙下凡讲经去了，临行前本想找阿青，她却不在房内就让他传个话，阿青知晓，谢过童子，赠了一颗蜜丸子给他吃。
卫子丹坐在窗下习字，笔尖沾多了墨汁，不经意之间落了一滴在纸上晕染开来。
天空中，云层深厚，沉沉压抑。
阿青立在窗边注视着卫子丹半明半昧的脸颊，不由地出神。
她既已答应陪伴玄影，就会信守承诺，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也见不到卫子丹了??
“小师叔？”卫子丹抬起头，看见阿青立在窗外，恬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眼睛里起了波澜，“小师叔不告而别，消失三日去了哪里？”
“我??”阿青扬起笑脸，“我去找助你得道的方法了！你不是一心问道嘛！”
卫子丹搁下笔：“小师叔怎么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年，我的确苦修无果，难道是我师父他??？”
阿青摇摇头：“是祖师告诉我的，子丹，你的身世我也都知道了，天底下只有火火草能融化你的铁石心肠。”
卫子丹黑洞洞的双眸了无生气，此时此刻闪过一线光芒：“火火草？火火草只有地狱道才有，你??”
阿青笑得淡然，她从衣服领子扯出琉璃瓶子，递给他。
卫子丹接过琉璃瓶，瓶身残存她暖暖的体温，瓶口扎着他赤红的抹额。
火火草在琉璃瓶里闪着七彩斑斓的光芒！
阿青轻声道：“祖师告诉我，火火草可以融化铁石心肠，拥有它，你的七情才会回到你心里，喜、怒、忧、思、悲、恐、惊，可以帮你辨别爱，恨，尝过情的滋味，才会懂得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有快乐注定有悲伤，愿不愿意拥有，全在你的决定！”
卫子丹沉默，双眸注视着跳动的火光：“地狱道万分凶险，多谢小师叔。”
阿青想告诉卫子丹她会离开金顶离开药阁离开不见洞，当着他的面又说不出口，憋了许久，忽然问了一句：“秀秀在吗？”
卫子丹将琉璃瓶收入袖中答道：“好几日不见秀秀，师父本来此行想带她同去，寻不见她大发雷霆，小师叔可曾见到？”
阿青刚想说什么，只听见先前的童子嚷道：“师姐，你怎么才回来？师姐——？”
卫子丹道：“秀秀回房了，等一会我去看她。”
阿青低头见着纸笔，对卫子丹道：“能否借用你的纸笔？”
卫子丹点头，阿青绕到门边，跨入屋内，铺纸提笔，写了些与师尊和梅师姐道别的话，叠成了纸鹤：师尊，徒儿不孝，不忍当面道别。师尊的教诲，师姐的照料，阿青永生谨记，如今恩人的情已了，友人的恨却未能消，遂决定陪伴在侧，望他能早日释怀，徒儿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等了却此事，一定返回师尊的身边，安心侍奉左右??纸鹤承载着阿青满腹心事，扑棱翅膀活起来，飞出窗去。
卫子丹未留意阿青趴在桌案上，拿着毛笔歪歪斜斜的字，他从袖子里取出琉璃瓶望着闪烁七彩光辉的火火草，陷入了沉思，直到阿青唤他：“子丹，我先走啦！”
卫子丹赶忙行礼：“小师叔，慢走。”
“嗯。”阿青如往常与他道别一样，低声地应，小步地走。
阿青和卫子丹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擦肩而过??
阿青想回头，终还是没有停步，跨出门槛去了。
卫子丹恭敬地施礼，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心口莫名的一阵刺痛。
阿青离开不见洞，门口的一排枫树。
回忆随着凋零的枫叶纷沓而落，潆洄在眼前。
她清楚记得落入水坑的那一天，初见卫子丹的清俊伟美。
一片桃叶，救了她的命，带走她的心??
整整三百年，她每时每刻都在思慕之中苦熬，终于来到金顶，他却不认得她。
自古以来，报恩的方式，不就是以身相许吗？没关系，她粘住他就好！
他却三声五令要她走远远的??
阿青曾经以为可以坦荡荡地报完恩，然后潇潇洒洒转身而去。真的到了分别的刹那，她封存了满怀的心事，在踏出不见洞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原来她还是好喜欢卫子丹。好想粘着他，好想三天两头寻借口看他，好想跟他一起擦地板??阿青的心好痛，悲伤到不能自控，逃也似地离开不见洞。
阿青来到与玄影约定好的桂花树下擦掉眼泪，天空飘落一线雨丝，落在眼皮，她内心生出不妙。群山覆没在皑皑白雪下，寂静得有些可怕。她望向四周，感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阿青转身看见熟悉的脸，她一愣，依礼数拜见：“清音大神。”
清音微笑：“你可将火火草交给了卫子丹？”
阿青莫名：“大神怎么知道这件事？”
清音道：“我是神，当然无所不知。”
阿青道：“我采回了火火草，交给了卫子丹，至于会不会使用，就不得而知了??”
“会。”清音欣然，“他已经借用火火草的力量，多亏有你去了地狱道，那个鬼地方，是神也去不了的彼岸??我真要好好谢谢你，为子丹找回了七情！”
清音一挥衣袖，电光闪烁隐约成像，卫子丹的容颜出现在阿青面前。
阿青双眸含着泪光凝视着卫子丹，他盘腿而坐，七彩的火火草正在他体内烈烈燃烧，他睁开眼睛之时，气质已经全然改变，漆黑的眼眸中填满了温润柔和。
他微微一笑，胜过人间无数。
清音情不自禁，流露出对卫子丹的无限恋慕。
忽然，从桂花树上传来低沉的警告：“阿青，快跑！”
阿青抬起头，望见浓绿的枝叶间，玄影虚弱地喘息。
清音大怒，暴烈的电光闪过，将他打落在地，阿青惊叫着奔去，跪扑在玄影身旁：“玄影，你怎么了？”玄影浑身上下，皮焦肉绽，阿青都不忍心看，“谁伤得你这么重？”
玄影怒红的双眼，视线穿过阿青，落到她身后的清音：“是杀害我亲人的凶手！”
阿青震惊，低声道：“你是说清音大神？怎么可能？”
玄影忽地紧紧一握阿青的手，悄悄传声给她：“阿青，你听我说，他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当年就是他吞食了我的弟弟妹妹！”
阿青困惑：“不是毒蛇吗？”
玄影摇头：“是我瞒了你，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一条毒蛇哪有这等能耐，可以残杀邪神圈养的鹰？清音是顶级掠食者天蛇修炼成的神，法术高强，你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在这里布下结界，所有的神都无法知悉此地发生的任何事，包括你的师尊，快逃，想法子破开结界，回到白毛老头身边，你就安全了！”
话音未落，玄影被一道蓝色的光芒击中，雷电震痛耳膜，阿青回忆起来了，雷神府邸清音的真面目——他抹杀了她的记忆，就是放了她这风筝，去地狱道采火火草回来！
玄影退变成一只鹰，清音抬手一指，垂死的鹰慢浮在半空。
阿青歇斯底里对清音道：“快放了玄影！”
清音冷笑：“看你的样子都想起来了吧！”
“我虽然只是一条小虫，也不容许你伤害玄影！”
“你还知道自己低贱，拿什么跟我谈条件？你想他活下来，可以啊，去瓮里救他的残躯吧！就看你的本事了！”话音甫落，阿青被强大的气流漩入神瓮，与玄影先后跌入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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