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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林挽碧在白玉堂一待便是好几日,荀鸣与荀泽父子打理帮派事务繁多,偶尔的空闲,他们一同吃一两顿便饭,大部分时候,还是她一个人待着。每日除了练字,便是在庭院里看看花草,描一两笔,许是心中忧虑颇多再加之寄人篱下,虽说日子过得平淡,林挽碧却很难真的静下心来。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平静如水的生活终于迎来了一丝波澜。荀泽告诉她,有来自林华的书信。其实有两封,一封给林挽碧,除了问候与交代她在荀泽这儿得听话之外,再无其他。一封给荀泽。

        林挽碧看完之后,盯着荀泽手上拿着的信封,欲言又止,她晓得只有荀泽手头上的信,才能知道林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多年故交,林华很少让荀泽帮忙,除了这一次,因此荀泽格外谨慎,他对林挽碧说:“挽碧丫头,你爹不想你担心。”

        “荀叔叔,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更担心,你便告诉我吧,我也不是三两岁的小丫头了,我爹只有我一个子女,他的事理所应当要我来担。”林挽碧道。

        林挽碧劝了好一阵,荀泽终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手中的信封递过来,让她自己看。

        滨海一带的倭寇暂时偃旗息鼓了,林华带着一众士兵,前脚刚刚平定了海上之乱,后脚朝廷的监察使团便抵达府上,他带着满身疲惫接受军中账目的审查,最终的确被查出一项说不清道不明的款项,如今被关押在狱中,所有的消息被严密封锁,林华生死未卜。

        这封信也并非林华本人所写,而是家里的管家在危难中代替他向荀泽求救,历经万难才送了出来。林华请求荀泽帮他寻一个人——青藤居士,说是只有这个人才能替他洗清污点。

        林浣碧攥着信纸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仍觉得难以置信,林华要寻的青藤居士,不是什么别人,就是她自己。作为林华的女儿,她来当这个证人毫无说服力,况且不会有人相信她便是“青藤居士”。

        “丫头,这个人你认识?”荀泽见林挽碧如此反应,便她问道。

        林挽碧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她闭了闭眼,努力平顺呼吸,她在脑中回想,“青藤居士”究竟和林华有什么样的牵连,却怎么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正在此时,有人走近附在荀泽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林挽碧听见荀泽说:“碎玉轩的红玉前来拜访,我先过去看看。”

        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的荀鸣,急急忙忙地闯进了厅堂,他眉目因焦急而微皱,顾不得诸多问好的礼节,将林挽碧拖到了一旁,递给他刚从当街的墙壁上撕下的一张悬赏令,与一般悬赏令不同的是,这张纸上并没有画像,只写了一句——寻“青藤居士,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赏”,下头还刻着苏州府的章。

        为什么没有画像呢?林挽碧心知肚明。青藤居士从未在任何场合公开露面,若她以女子的身份,就不会有青藤居士了。

        林挽碧将信封连同那张悬赏令一起,以双手攥在掌心,缓缓蹲了下去。她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一口气也困难无比,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

        荀鸣也跟着林挽碧蹲下,以眼神遣散了周围的人,然后轻声说道:“姐姐,你还记得吗?算命的张瞎子说过,有先祖一直在默默地守候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林挽碧袖口捂着眼睛,却流不出一滴泪,她想若是能就此消失便好了。

        “阿鸣你知道吗?我手里像攥了一把沙,我好像越用力,就越什么都抓不住。”林挽碧的声音闷在胸口,“从我娘开始,然后是外公,现在是我爹,所有我珍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远得要命。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自己。”

        “姐姐,你不要这样想,他们得多难过啊。”荀鸣凑近了林挽碧一点,仍然蹲在她身旁,嗓音放得很低,像是在说悄悄话。“我知道,姐姐现在肯定又在怪自己了,如果当初你没有以这个身份,默默地给林华将军捐款,会不会就没有当初这些事情了。”

        “可是姐姐啊,我们都知道,林将军前些年太难了,如果少了你给他的那些钱,说不定便撑不到今日了。”荀鸣越说声音越小,“而姐姐如果不画画写字了,那又何处去寻长久的开心?”

        荀鸣随着杨永慎读书的时候,曾问过林挽碧为何能守在桌案前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重复地画着窗外的竹丛。

        林挽碧的脸上沾着墨迹,抬起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她说,因为喜欢。

        后来出现了很多变故,荀鸣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挽碧,只用沉浸在纯粹的开心里面。她仍然在写写画画,林挽碧收到她的作品卖出去的第一笔钱,她沉默了半日,一个人躲在屋子后悄悄地哭了。

        林挽碧心中翻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双手捂住眼睛,纸张掉了一地,先是无声地流泪,泪珠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模糊了纸上的字迹,到了后来,伴随着喉咙里嘶哑的喊声。

        荀鸣没有听清林挽碧这些低低的呢喃,他对泣不成声的林挽碧说:“姐姐,你会好起来的,就像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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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你要带我去哪里?”年幼的林挽碧牵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地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洼。

        梅雨季节的苏州,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雾,前进的时候,这些烟雾仿佛缠绕在身上。林挽碧有些跟不上林华的脚步,裤脚上沾了污泥,鞋子也没有干处,她觉得父亲走得实在太快了,但她不敢说出口,父亲对自己总是过于严苛。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林挽碧的脚泡在湿润的鞋子里难受极了,又冷又湿,她实在不想继续前进了,林华就是在此时停了下来,两人站在乡郊的一处草堂外,林挽碧紧张地攥着林华的衣角,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杨先生在吗?”林华叩响了那陈旧的木门,没一会儿,有人来开门请他们进去。

        宅院虽然看起来十分简陋,但总体布局倒不失古朴雅致,前院里种满了翠竹,高墙下围了个方形花坛,其中种满了兰花,还有几处摆放了盆景根雕,而鸡鸣狗吠却从后方传了出来,墙头上还有一只花猫懒懒地舔着毛,见到生人之后随即警觉起来。

        林挽碧藏在父亲背后,和花猫对视着,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位看起来比父亲年长的先生已经站在了林华面前,他的左手袖子里,一只刚满月不久的小黑狗探出了头,肩头上还坐着一个眼眸黑亮的小女娃。

        “先生,在下林华,这便是小女。”林华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是林挽碧第一次见杨永慎,她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先生是谁,母亲说乖孩子要讲礼貌,再加上这位先生看上去实在和蔼可亲,林挽碧怯生生地从父亲背后走出来,和杨永慎打了招呼。

        “这就是姚云复的外孙女?的确有几分像。”杨永慎和林挽碧面面相觑道。

        “姐姐,姐姐。”肩头上的小女娃尚且还说不清楚话,她对着林挽碧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永慎见林挽碧还有几分紧张,将肩头的小女儿放到地上,小女娃还站得不太稳当,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幸而杨永慎的夫人将她一把抱稳了。

        林挽碧见这一幕不免心惊肉跳,杨永慎本人倒是很淡定,他朝挽碧走过来,将小狗放到她的脚边上,“你看,它很喜欢你呢。”

        小孩子对于这些活物都是充满好奇的,林挽碧也不例外,她蹲下来,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小黑狗的头,那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小狗吸引了,便没再管林华和杨永慎在谈论些什么。

        一直到最后,林挽碧听见父亲说:“那小女以后便托付给先生了。”

        林挽碧抱着小黑狗,泪水吧嗒砸到地上,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冲到林华面前,哭喊着:“爹,这是不要我了吗?”

        林华沉默了,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低头看着林挽碧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不肯撒手的模样,终究是红了眼眶,他的嗓音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岁,对林挽碧说:“听话,忙完了就来接你回家。”

        林挽碧死命地摇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要……我不……”林挽碧很少对林华说不,而那一日却句句是不愿。她追在林华的身后跑了好远,他比来得时候走得还快,始终没有回头,林挽碧最后摔了一跤,跌进泥坑里。

        那日不知哭了多久,比滨海时日日逃亡的时候哭得还惨,接连几日,林挽碧都不说话,每天坐在大门外,和小黑狗一起,她在等林华来接,就像曾经父亲把她和娘亲托付给别人那样,仗打完了就来了。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过去了,从暮春等到仲夏,乡野间的新绿嫩芽变得草木深深,孱弱的小黑狗已变得强壮,林挽碧还是没有等到。某日的黄昏,杨永慎带着一家子散步,向来沉默的林挽碧突然开口问道:“先生,爹爹是不是不来接我了?”

        一向乐呵呵的杨永慎摸了摸林挽碧的头,神色几分严肃:“碧儿啊,你知道爹爹和娘亲为什么送你过来吗?”

        林挽碧低头,几分委屈道:“我知道,因为那边太危险了,可是我不怕危险。”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很敏感的,大人们那些遮遮掩掩的想法,其实他们都能感知。

        “可是他们害怕呀。你既是他们的软肋,也是他们的盔甲,碧儿一天天好好长大,他们才会早日来接你回家。”

        杨永慎怀里抱着小女儿,手里抓了一把野花,往林挽碧头上放,嘴里咿咿呀呀:“姐姐,花花,给你。”

        那一天后,林挽碧开始跟着杨永慎读书。

        虽说在江南这等富庶之地,读书是很普遍的事情,但十里八乡送到杨永慎这里读书的孩童并不多,他不太受欢迎。与寻常的夫子们不同,杨永慎常和孩童们谈天说地,有时还教他们捉鱼摸虾,有时爱讲些文人们的逸闻趣事。

        但没有人知道,这所乡间草堂间的教书先生,是北宣八子中学问最盛的一位。林挽碧也不知道,她从前听过许多女子读书无用的言论,但师从杨永慎之后,她却在书中找到了无穷无尽的乐趣与慰藉。再后来她又随着杨永慎学了作画。

        林挽碧有时给娘亲写信,捎上自己写的字,作的文章,画的画,很久之后收到回信得到了夸赞,她可以开心好几日。在杨永慎家中的第三年,林挽碧被他收做徒弟,这位先生虽门生颇多,却从未有过关门弟子,林挽碧将这份快乐分享给娘亲,等来的不是回音,而是姚氏的死讯。

        时隔三年,林华终于又出现在林挽碧面前,仗确实打完了,他也因此升迁,而妻子姚氏却为满身疾病所累,最终香消玉殒。

        他带着姚氏死前留给挽碧的手信,带着满身疲惫和猩红的双眸,立在林挽碧面前,一伸手打算抱抱她,却发现她再不是原来那个小丫头了。林挽碧长高了许多,性子变得格外沉静,相较同龄孩子有些早熟,身上有一种温沉的气质,有点像杨永慎。

        林华从前觉得,他错过了几年看着孩子长大的机会,以后好好弥补,眼下却变得十分害怕,他怕以后都不再有资格参与林挽碧的人生。

        林挽碧看了信,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面痛哭了一场,她没想过,走时温柔慈爱的母亲如今竟变成了青草幽幽的坟包。过去的日子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从记事起就牵着自己朝前走,远离身后的重重危险的母亲,父亲责骂自己时总是笑意盈盈安抚她的母亲,就这样变成了一抔黄土。

        远在苏州的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和母亲重逢的场景,无论是相顾无言还是尽述衷肠,母亲一定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样。年少时很多事情总是想不明白,对于生离死别,没有一样能看透,林挽碧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觉得她恨上林华了。

        父女俩到最后还是没能好好地说上一句,林华赶着去帝都述职,又是匆匆的一场别离。

        林挽碧觉得,其实他们从未好好地说过话。她见过一些父亲,没有人像林华这样,离自己的女儿远远的,脾气也很差。从那天起,林挽碧拼了命想和父亲撇清关系,她在绘画一事上的天赋加之她没日没夜的努力,最终年少成名,“青藤居士”的画作开始出现在大众眼中。

        林挽碧将书画所得的钱,全数偷偷地捐给了林华的军队。她有时也想,父女一场,也算是缘分。只是有多少父女,又能做成他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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