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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林挽碧对着铜镜描眉,眼下一片淤青。她昨夜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越到夜里越头脑昏沉,却又始终是清醒的。

        常宁怎么还没来敲我的门?往日这个时候都要来叫我去用早膳。

        此想法一处林挽碧强打起的精神又焉了下去,拐了个弯,怎么又想到那人身上了。林挽碧一面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陌路人,却又在心底隐隐期待着敲门声响起。

        又枯坐了几时,林挽碧口干舌燥,她晨起一般喝热水,而桌子上的水早已凉透,她忽而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她不该同自己过不去的。

        她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将一夜难寐的痕迹遮盖得天衣无缝,大约比前几日晚了半个时辰,兀自走出屋子,去二层的舱室里喝了热水,用了些粥,整个过程非常安静。

        碰到聂清珏是在二层与三层之间的楼梯上,身后跟着张朔与红玉。

        他今日又穿了一件新衣服,水青色的长衫,衬托得他气质出尘,仍然没有戴面具,用了林挽碧赠与他的脂粉,脸上不大看得出有疤,眉目清冷,见到林挽碧后,平静如水的眼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波纹,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的目光落到了远处。

        一上一下的对峙,林挽碧默默地退到一边,给他们让路。奇怪的是他们谁也没有给谁打招呼,就这样寂静无声地错了身子。

        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独独林挽碧一个是逆着人流在走,她有点孤单。

        今日红玉也穿了一身与她相仿的男装,路过时她闻到一股木芙蓉的香气,余光中瞥了一眼,这爱好红妆的女子今日竟素面朝天。

        也许是为了扮男装吧。林挽碧心说,她没见过这样不施粉黛的红玉,便偷偷地多看了几眼。

        真是漂亮,英姿飒爽,是女子也不会妒忌的那种美貌。林挽碧心里叹道,相比之下,她就十分寡淡,这么一想林挽碧觉得自己有病,这莫名的比较实在是很不应该。

        独自回到房中,林挽碧坐了一会儿,今日好像无所事事,似乎从帝都启程以来,她难得有独处的时候。林挽碧这才想起来,其实独处才是她过去生活的常态,平常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自我叩问之后,林挽碧研了一方新墨,从书桌中找出几张泛黄的宣纸铺开。平日里清晨,她通常是在练字的。

        林挽碧清楚,做他们这一行的强求一个字——熬。手上的功夫是日积月累而来的,就算成了之后也要不断地巩固,三日不练便可见退步。她这月余不练,落到纸上便可见一斑。

        她写了一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手感实在生疏得很。又写了好几句,越写感觉越不对劲。耳边忽而闪过杨老先生教导她:习字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境若何,对外练手上功夫,对内修宁静之心。

        正因为想到这句话,林挽碧越觉得自己心境毫无问题,是因为外功的退步导致的今日之失,便沉默地又写了好几张,直到她找出来的纸已经尽数用完,笔下却愈发急躁。

        其实这样也好吧,要主动避嫌的是我,如今他同自己疏远生分了,倒也遂了我的意。林挽碧终于从乱纷纷的手稿中窥见了内心的想法。马上就要下船了,船上的一切都应该留在船上。本就注定要走散的人,若干年后来看,不过是平淡人生中的一桩偶然的相遇。

        林挽碧收拾了满桌的狼藉,又讨要了一沓纸,继续与她始终写不好的《归去来兮辞》缠斗。不知不觉一日已过了大半,她随意吃了些东西,至始至终未踏出过房门一步,仍然没写成什么,她手腕酸胀得厉害,却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

        说不好找回的是写字的感觉,还是她原本生活的感觉。一个人这么过了一天,和以前不同的是,她觉得有点乏味,也有点孤寂。

        总算熬到了天黑,林挽碧打算就这么睡了,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她心中有了一丝不愿承认的惊喜,这种感觉让她有点难受,她才没有期待谁。

        林挽碧已经走到了门口,但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静静等着门外的人先开口说话,两人隔着一道门扉,隐约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因为今夜四周实在寂寥得很。

        “是我。”

        林挽碧手贴在门上,问道:“你是谁啊?”

        “常宁。”门外的人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掌心。

        “有什么事吗?我打算睡了。”林挽碧的手靠近了门栓,又退回来放到身后。

        “准备了一些安神香。”聂清珏觉得林挽碧似乎有点困了,话语间有应付的意思,他添了一句,“给你了我就走。”

        林挽碧停留了一会儿,对他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快睡着了。”

        聂清珏没再坚持,声音缥缈,几乎是用气息吐字:“好。”

        林挽碧贴在门上,细细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便知道他并没有回房间,林挽碧真的有点困了,她告诉自己要不早点睡了吧。

        她的手却不受意识控制,搭上那门栓,又轻又慢地打开,以求不发出声响,往门外的长廊上极为谨慎地一瞥,一股清浅的雪松味道萦绕鼻尖,随着聂清珏远去的背影变得有迹可循。林挽碧目力很好,她看到了拐角处的红玉。

        聂清珏穿过拐角,将手中燃了香的小炉递给荀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却字字句句都是威压:“等下你给她,用了这个东西应该一晚上都醒不过来,你今夜唯一的任务就是守好她。”

        还不等荀鸣说话,聂清珏将那香炉放在他手中。荀鸣拿去给了林挽碧,本来还想聊几句,可林挽碧没什么说话的兴致,道了一句晚好便将门关上了。荀鸣只好老老实实地完成任务,他找了个位置隐没在了夜色之中,紧盯着邻挽碧的房门。

        一刻钟后,荀鸣发觉原本下了这层船舱的聂清珏和红玉又一起回来了,且二人一同走进了林挽碧对面的房间。他觉得十分奇怪。他眼前一闪而过林挽碧那日对他说想家了的情境,明显是因为她因为这个男人不开心了。

        在屋外蹲到了后半夜,荀鸣上下眼皮有些打架,荀鸣终于听到了一点动静。

        竟是那常宁的房间,荀鸣瞬间精神了。门打开后,荀鸣发现他身后竟然还跟了一个人,从身形打扮看起来和林挽碧十分接近。

        荀鸣心说:红玉和常宁进房间就再也出来过,那么这个人定是红玉,她扮成挽碧做什么?但他的任务是守护林挽碧,不能四处走动,今夜必定有大事发生,明日再知道真相也不迟。

        “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扮做林挽碧的红玉在聂清珏身边耳语道,“有人跟过来了。”

        聂清珏闻言靠红玉近了一些,低头说道:“按计划行事。”从背后看起来,二人十分亲密。

        没过一会儿,开门声再度响起,三个黑衣蒙面的人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出来,他们走路近乎无声,荀鸣一看便知这几个人身上功夫不浅,他们跟在聂清珏和红玉的后头。

        而大船的最底层,一群船夫在黑夜中伺机而动,他们所住的地方离水最近,仅有一盏小小的窗户,阴暗而潮湿的角落里,仅仅有一点银色的月光借着水面反光透进来。

        “干活了。”为首的人操起放在枕头下的兵器,一行人对了对目光,鬼鬼祟祟地打开门。底层的船舱是船夫伙计们居住之地,仓库也在这里,布局又乱又杂。

        “见鬼了,我怎么觉得这地儿和之前看起来不一样了?”为首的人发出了疑惑,他们又走了几步,原本计划好的路径竟成了死胡同,胡同尽头里,有几道明明暗暗的影子。

        “主人说不能见血。”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在暗夜中阴森可怖,他按动了一个机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碎玉轩的地方也敢闯。”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告诫这些自以为瞒天过海的闯入者。

        数千枚钢针从墙壁中飞出,扎进那群人的身体里。

        而船头的甲板上,聂清珏和红玉并排坐着,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满月,似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正在靠近。

        “太子妃从前在宫中可见过这样的月色?”聂清珏的说话的声音在这空荡的船头清晰无比。

        “从未。”红玉答道,唇边已经勾起了一抹冷笑,“将军,你知道红色的月亮代表什么吗?”

        “嗯?”

        “代表杀戮。”红玉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光的刀抵在了她的背后,可刀还没来得及刺入,那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浑身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另外两位同伙见此状况,准备直接跳船而遁,往下看时,原本接应他们的船只却不见踪影。他们犹豫着是否跳下去之际,聂清珏缓缓朝他们走去,眉目冷若冰霜,“江中不少大鱼,想必正缺饵料。”

        两人仍不死心,朝聂清珏发动了攻击,一把大刀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划过一道伤痕,那人以为机会来了,便铆足了劲发动攻势,却忽略了防守。

        聂清珏对那道伤毫无感觉,抓住那人的纰漏,在对方的大刀快要落到自己身上之前,直接将剑捅进了他的胸膛,位置并不致命,但却有鲜血汩汩流出,那人随即倒地,他语调十分平缓地说:“天亮之前,你交代清楚事情原委,我请人给你医治,否则,你便在这儿慢慢死透。”

        剩下的那人早已被从船底潜上来的暗卫生擒,一层舱室的那群人也被押了上来,张朔等人在前面仔细盘问,聂清珏在后头盯着。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后,聂清珏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被弄伤的手臂有点疼,渗出的血打湿了衣衫。这伤口比起他此前受过的伤,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他觉得要是有个什么人,不需要帮什么忙,能关心他一两句就好了。

        聂清珏忽而意识到,他有点想林挽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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