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万物为刍狗(四)
临晚的通衢大街除了各色商贾与一般人家,还多了各地慕名前至的寻芳客,摩肩接踵纷至沓来。
聂凡人高腿长,飞快穿梭人群裡搜寻质库的存在。
“老实人!”江小曲被脚下疼痛拖住了步伐,拥挤人潮让他难以前行,一路推搡过几个人,好不容易才追上前头的聂凡,紧紧拽住他一角衣袂:“我不是让你等等吗?”
“我不能让你去捡钱。”
“捡个钱你犯得着发这麽大脾气?”
聂凡蹙眉低叱一声:“是龙种就不行。”
“做事拿钱你说我窃、我在路边蹲好几天,现在也不过就捡了两个铜板又说我不要尊严,让你去抢也不要、让我饿肚子你又不愿,这天下还有你这样的倔脾气呀!”
看着他至真至诚的懊恼,江小曲实在哭笑不得,瞟了白布包裹的狭长也问:“就为了这样,你要将丑天典当?”
“这样你就不用丢脸。”
“可是我不觉得丢脸啊。”
“我觉得。”聂凡依然坚持。
“让你别说教你就跟我硬碰,为什麽就不能好好听我一次……”迎上他的目光,江小曲想起类似的画面与对话也曾出现在自己与闻人起身上,彷彿从他眼底看到自己曾经的执拗。
江小曲忍不住笑出声:“好啦,不捡就不捡,我有钱,咱们吃饭去。”
“真的不再捡了?”
正当聂凡还对他突来的转变摸不着头绪之时,不远处的人群裡传来一声怒喊:“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不见了!是只绣着金纹的紫袋,快找找!”
聂凡瞟过江小曲拉着自己的手,那上头不正挂着一只对方口中失窃的钱袋吗!?
“江小曲,你……”
“你可千万别喊出声,要喊出声我就成了偷东西的龙种了。”
“你怎麽可以偷东西!”迎亲拿官银还能说有做点事、拿得有几分道理,聂凡不敢相信他这回居然直接把脑筋动到百姓们身上。
这龙种究竟有多歪!?
不是抢就是赌,上回偷完还不够,纡尊降贵蹲路边捡钱还得意洋洋,现在好了,又偷回去了!
江小曲一脸无辜,辩白也道:“我没偷,这是从地上捡来的。”
“……你还捡!”
实在是不好意思质问对方,到底有多想当乞丐!?
对于他的屡劝不听,老实人纵然修养再好也一肚子怒火,拧眉转身:“快把东西还给对方,我现在就去当了丑天!”
“嗳?你把丑天卖了还要怎麽保护龙种?”
“传音许你,就是拚着一条命我也会护你周全。”甩开他软弱手爪,聂凡迈开长腿便往人潮裡鑽去。
见他三两步便离了自己好大段距离,江小曲也急了:“我说了我没偷呀,老实人──”
“你!就是你!你偷了我的钱袋!”
他的大喊引来对方注意,不知何时一位壮硕的男人已经来到身后、稳稳拽住他抓着钱袋的手,一旁略胖的中年富商喝道:“跟我到官府!”
“江小曲!”聂凡循声回头,看热闹的人潮又将他挤开了几步距离。
江小曲被揪痛了手腕又叫不回聂凡,只能皱起眉:“你话可说好了,这是我捡的。”
“胡说!我从那头来、你在这头,怎麽捡的?”富商粗声叫骂,家丁闻言更加用力攫紧江小曲细白腕骨施力。
“我方才是在你那头呀,捡了东西又急着寻人,这不才超前你了?”江小曲将手上紫袋往他胸前一推,“还你,别挡着我寻人。”他忙忙探头往人群裡望去,试图寻找聂凡身影。
富商见他毫无悔改之意更为光火,家丁手上力道又多了几分:“我见你眉清目秀不似一般小贼,偷东西偷到我身上来,也不先打听我秦大郎是何许人!”
江小曲被扭痛了手,蹙起一对黑眉:“你一直说我偷东西,那要不你也拿个证据出来?”
“证据!?”中年富贾粗肥手指扯过他衣领,“瞧这乞丐模样,一身破衣就是最好的证据!跟我到官府!”
“江小曲!”街上莺莺燕燕的妖娆身影遮去了江小曲身影,几名抢着看戏的人被连连推搡撞上聂凡。
好不容易扶稳了怀裡的老人家,心急如焚的聂凡不敢伸手触碰眼前这些肩披薄纱、散发浓浓脂粉味的柔软身躯,只能一个劲的在后边外围乾着急。
本就热闹的街头聚集了更多人,人群裡几声私议漫延──
“嗳?我见过这个人的……”
“认错了吧?那人看起来……不似这副乞丐模样的。”
“可是长得很像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一看就能分辨气质孰高孰低,在我看来一点都不像。”
一个被人揪着要送往官府、一个让人拦在一伙人后头,歪龙种跟老实人都没注意到人群裡窃窃低声的谈论内容。
江小曲试图扯回自己胸前衣领,“放开!你这个人怎麽不讲道理呢?”
蓦地,一对粗壮手臂一左一右扯住了富商与家丁,施力一压,痛得两人连连大叫:“你做什麽?是他偷东西呀!”
“我说了是地上捡来的!”江小曲霎时恢復了自由,拢过凌乱衣领,纠正也道。
“分明就是你偷的还不承认,知不知道这裡边装的是什麽东西?”肥厚的手腕还被人掐在有力的五指裡,富贾一脸悻悻然:“是我死去夫人的发束!”
江小曲翻了个白眼,不耐也问:“我偷你死去夫人的发束作甚!?”
“你是不是陈家派来的!?”
“啊!?”
“陈三郎知道我今天排上见红姨,所以让你来偷东西对不对?”
乍闻熟悉称号,江小曲眼底闪过一抹晶亮:“你说的红姨是什麽人?”
“你还佯装不知!”富商怒不可遏,朝扭着自己手骨的憨厚青年喝道:“这人是陈三郎派来窃我夫人重要的发束,你将他扭送官府,我赏你百两银铤。”
那人微微蹙起一对平眉,狭窄细长的凤眼变得更细,他为难地摇摇头、松开了手,朝富贾先是一揖又是一阵比手划脚。
“喑人?”富商一脸懵,“你说什麽?”
江小曲飞快打量对方一眼,被腰带上露出的一截乌刃吸引目光:“他说方才亲眼见到你的钱袋落在地上,本想替你捡、结果先被我捡走了。”
“你还敢说没偷我钱袋!”富贾再一怒喝。
“我不是说我在找人吗?”
江小曲一把抢过秦大郎手中钱袋,指着上头金线绣出的二字,“扬州秦家船业远近驰名,你秦家的钱袋我敢偷吗?”
没好气抛回钱袋,江小曲又道:“曾闻秦家祖辈白手起家、从来也不欺负穷困百姓,还有个白丁大善的雅名,怎麽偏偏出了你这个开口闭口就喊人乞丐的子孙来?”
“我……”富商哑口无言,见出手制止之人身着不凡,颇有几分贵气,狐疑又问:“你二人相识?”
“不认识。”江小曲也看了青年一眼,肤色呈黄,鼻头略大呈圆,额上宽阔饱满、盘髻于头顶,身着褐色窄袖的双翻领胡服,看起来是个规矩的憨实青年。
……可腰上那柄刃似乎不怎麽憨直呢!
江小曲目光仍停留在乌刃上,细思不透此人什麽来头。
“不认识你怎麽知道他说什麽?”
我瞎诌的!
江小曲努努嘴:“那要不你自己问问他。”
对于江小曲机灵的反应,青年带着几分玩味目光瞧着,微微一笑、颔首表示贊同。他又朝身边众人比划一阵,轻轻推开层层人群、露出落在后头的聂凡。
指着聂凡,江小曲也得意:“看吧,我要找的人在那边,离你还远着呢。”
聂凡一个箭步赶到他身边,拎过他被拽红的腕骨细看,有些自责。
眼见人证物证都有了,富贾朝二人作揖赔礼:“是秦某唐突,实在是今日好不容易才排上见红姨一面,一时情急才会──”
他的话让江小曲一阵肚皮雷滚打断,抬首看看天色,富商作揖又道:“天色还早,不如让秦某招待两位公子吃顿饭、赔个不是?”
“这个好,我正愁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如……嗳?人呢?”
江小曲转身才发现好心大郎缓缓远去,招呼了几次都不见回头。
见聂凡自责目光还盯牢自己,江小曲弯弯那对爱笑的眼睛,咧开一口白牙:“有人请我们吃饭,你怎麽还愁着一张脸?”
●
另一头的骆凯郎拎着从食肆带回的两屉烤驼峰,匆匆回到广济桥边、天行楼对街的酒肆裡。爬上三层高的楼臺,他来到最外边迴廊处景色最好的一桌,忙忙地朝一身雪白的符姝比划。
“……真有这回事?”
得知来龙去脉后,符姝忽觉心头高高筑起的厚牆给人狠狠敲落一块,随着白皙两指间原先还挟着的樱桃,咚咚滚落。
西门千郡自酒盏裡抬起一脸纳闷,看不懂二人交谈让他心裡总有些不安。
骆凯郎突地心头一凛,急急拉着符姝来到楼臺边,指着下边渐渐往这头靠近的人影。
顺着他所指,西门千郡好奇扭头一看,愕然惊呼:“潜潜!?”讶异之馀,望向符姝:“你们说了什麽?”
符姝定定望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面上木然:“他在街上给人当成了乞丐,后来还差点被当成了贼……”
“什麽!?”西门千郡猛然起身,被身边南宫青大手一压又坐回位置上。
南宫青瞟了失神的符姝一眼,冷笑揶揄:“看来跌落凡间的神,不是只有我一个呢。”
挟起桌面菜餚盯伫半晌,讪笑又问:“怎麽样?亲眼见到那个人变成这副模样,是不是觉得心裡还挺难受的?”
符姝未答,雪白五指压上围栏又往那张跟自己分毫不差的脸蛋更近一步。
十三年……
你我已经分别这麽久了,潜潜……
美丽瞳眸将底下江小曲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没有人能从他漠然神情裡猜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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