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贤人隐(二)
长指顺过脑后马尾,一绺飘逸发束绞上指间,思索一会,江小曲又笑:“我待会要去村口赌一把,你替我算算运势。”
男子定定望了江小曲一眼,伸出一掌修长五指掐起指诀,另一手掌心覆过杯面轻轻一滑,杯里的水和铜钱霎时像被什么沾粘一般,全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拢到平摊的掌心里。
随着杯水滴滴答答,缓缓流落,青年伸爪朝桌面一抹,原先杯里只有一枚钱,霎时又多了额外五枚出来,六枚齐列桌面。
他目光瞟过江小曲一眼,对方只是懒懒盯着,丝毫未有半分惊疑。
男子有些感兴趣了,纵然他不会卜卦,不过手上这门吸水的把戏可不是随便人使得出的,五爪一拍,老旧木案登时抖落好些灰尘,六枚铜钱在桌面齐刷刷一跳,一只只依序滚落桌面。
“阳、阳、阳、阳、阴……”男子淡声数着,正待最后一枚钱陀螺般自转落案。
还在飞速旋转的铜钱骤然被一只老爪攫入掌里,青年复抬首、迎上老者锐利目光。
原先还站在小仓前的村正不知何时已经掠到面前来,两指揉捻铜钱,眼神不甚客气瞪着白衣男子。
男子顿了顿,起身施揖,恭敬一声:“闻人前辈。”
他一起身,江小曲这才觉得压迫感骤起,早上两人隔了好段距离,没发现这小白脸足足高了自己近半尺,不站远点跟他说话,还得冒着扭伤脖子的危险。
而且这人怎么坐着远看还斯文柔弱,一起身便挺拔许多,就连压着洁白大氅的肩线都要比自己宽上几寸,衬着那张无甚表情的淡然俊脸,自成一股不需多言的傲气。
闻人起嗤之以鼻:“谁是你前辈。”
江小曲捏过闻人起手上铜钱,大有看好戏的意味:“又不是唱戏,谁让你甩个卦花样这么多,一看就知道不是卜卦的料。”
说着,江小曲将手上的、连同桌上五枚,投入空空如也的杯中,一掌压住杯口随便摇了两下,往桌面一盖,朝男子挑挑眉:“喏,这样不是摇出来了?”
路葵皱起眉:“就你这样也能摇出卦来?”
江小曲掀唇一笑:“有没有摇出来我不知道,但是能肯定六枚钱都还在。”
男子点点头,作揖淡声:“聂某记下了。”
“公子,他在取笑你呢。”路葵没好气瞪了江小曲和闻人起一眼。
男子似乎不以为意,面上表情还是淡然:“实用,挺好。”
江小曲本来的确是想借故酸他两句的,不料对方反应淡如水,兴致盎然瞥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聂──”
“你不是还要去找李胖跟陈狗?”不待他说完,闻人起已经冷冷捎来一句打断。
江小曲撇了撇嘴,自讨没趣抱着双臂往村外走去。
“聂凡。”不知道远去的江小曲听见了没,聂凡还是老实的低低一句补上。
闻人起冷冷扫过两个外人一眼,朝茶棚老周吆喝一声:“天晚,下工了。”
老周看出一些端倪,麻俐起身,一拐一瘸开始收拾摊位。
“前辈留步,聂某此番前来是为了──”
“不管你为了什么出现,云门都不会跟叛徒合作。”闻人起扭头睨他,语气不甚客气。
路葵咬了咬唇,一对圆眼里只有愤怒。
聂凡略一蹙眉,沉沉吐过一口,面上再度恢复淡然。
闻人起瞪了两人一眼,负手在腰后,缓步踩开的同时,嘴里还喃喃过一句:“安份点,当心我赶你们出村。”
聂凡眉心疑惑拧起,听出语气里掺杂着不该有的情绪,威胁中还带着几分忌惮。
他忌惮什么!?
聂凡自问身为后辈,没什么能拿出来让十二门大长老忌惮,目光不经意落到远处的江小曲背影上。
腰间一串成对的浅青色琉璃环下,垂着三对精致蜻蜓眼随着脚步移动,发出滴滴脆响。
对方步伐间、衣摆飘摇的空档处,踩着黑布履的右脚露出白皙踝处,一块肤色不匀、恰似胎记的方形深色随着步伐摇摆。
聂凡想起闻人起面上的白皮,心中又多了几分纳闷:一样的大小!?
老周利落收拾棚内桌椅,一甩一条凳,转眼来到路葵与聂凡身边等着赶人。
路葵撇撇嘴:“老板,借问哪儿能投宿?”
“你去问村正。”老周看都没看她一眼,收了桌上杯盘,露出方才扣在杯里的六枚钱。
聂凡伸指轻轻拨动铜钱,目光微微一怔,江小曲随意摇出的卦象令他陷入思索。
路葵瞟过那个巴不得立刻将她两人赶出去的闻人起一眼,实在不想没事招人骂:“公子,我看我们今晚……”
“附近有条小水,今晚我们就待那。”
“公子,溪河多不便,还是到附近官道上寻旅肆休憩一宿。”
“天灾频起,我们的盘缠都已经施舍给路上灾民,此时不能再做无谓挥霍。”聂凡一把拢过桌面的六枚钱,拂袖飘摇身影,信步往他所感应到的小水行去。
路葵有些不愿,可自家公子都开口了,她只能默默尾随其后。
走了好段路,路葵见他还牢牢抓着那六枚钱,不禁有些好奇:“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了卜卦?”
“我不会。”
聂凡如实回答,淡然的面上似乎无时无刻都挂着面无表情,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永远都是这么样一张脸。
“不过那位江公子突然投来一枚钱,我便想用他的气来寻龙种。”
路葵扶额暗叹:“公子啊,你怎么能确定他知道龙种下落呢?”
“仓。”
“仓!?”路葵想起闻人起跟江小曲守着的那座破仓,她曾偷偷瞟过几眼:“那仓库里除了一只烧得焦黑的小木箱,什么都没有呀!”
“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值得云门的人亲自看守。”聂凡目光在渐渐昏暗的树林里,投出难以察觉的光芒:“而且还是握有龙种的十二门大长老。”
路葵拿他没辙:“那你们到底算出了什么?”
“卦一三。”
还真的有啊!?
路葵讶异:“那是什么卦?准吗?”
“求卦论缘,无意间之举也许反而更准。”聂凡攒着铜钱的手略一施力,似乎对江小曲十分有信心,“那位江公子……或许能带我们找到龙种。”
“他!?”路葵皱起眉,“那个江小曲,说守仓也不见真的在守什么,充其量也只不过算是睡在那座仓库前罢了,公子,你要想寄望他,咱们还是勤快点问人比较实在。”
聂凡停下脚步,问了句:“你觉不觉得……这位江公子很是特别?”
“特别?”路葵忍不住偷偷翻过白眼,心中腹诽“特别无赖”?
“守仓、这个卦……还有今晨的一句话。”
“你是说婚配一事?”
“他让我们回去。”聂凡回头望她:“当时,他几乎是什么都没说就停下了村民对我们的怒气,还让我们顺理成章留在此村,就连闻人前辈似乎也因此有所忌惮,而且他踝上那块皮……不觉得跟前辈脸上的一模一样?”
路葵实在很想调侃公子这老实性子,水门是灭人家门派的帮凶之一,对方无恨的态度你瞧不出来,还能当成是“特别”?
不过“叛徒”一词毕竟伤人,路葵终是什么都没说的摇头超前,扯开话题:“没准是个庶子呢!”
聂凡天生就老实,随便一句话都能认真看待:“庶子?”
路葵森森然笑出:“依我看吶,指不定还是闻人起的种,所以才处处让着他。”
聂凡愣了愣:“前辈看起来不像这种人。”
路葵夸张叹了口气:“公子,你什么都好,就是这老实性子不好,房门关起来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方是十二门的大长老,偷生几个孩子培养成传人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聂凡端颔细思她话中几分可能性,似乎也不完全没有道理。
路葵见他认真,回头讷讷也问:“公子,你真信啊?”
“似乎有几分道理存在。”
“……”自家公子的耿直也不是头一回见到,路葵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往山道深处行去。
忽然间,脚下被什么东西绊过一下,踉跄身影不忘自己职责,紧揽怀中长剑的同时被聂凡一把扶稳,才想回头骂个两句,就见地面松松隆起的土包被她踢开了大半,露出一小截金灿灿身影。
“簪!?”
山道已经有了暗色,路葵吹起火折子、拣起斜插土里的头簪仔细瞧过,簪花原先应该是团簇小花繁复,被拔的只剩两三朵小的还在上头,忍不住皱眉:“这村子里每个人都怪里怪气,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人把坏的簪埋在土里。”
聂凡往四周巡视一圈,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处土包,上前俯身拨开,又发现几朵小小金花。
路葵将手上发簪与聂凡挖开的小金花一比照,发现雕工与熔铸的工纹相似度极高。
“看起来是同组的。”她抬头晃了晃,在不远处又发现了一处土包,“那里边不会也是埋着一样的东西吧?这头簪一看就知道镀了假金,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要拆成这么多处埋着?”
聂凡望着手上沾上的泥沙思伫片刻,想起江小曲的衣摆上似乎也沾了不少这样的黄泥,二话不说又往下一处土包挖去。
路葵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言,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在林间兜转过几回,聂凡总算捧着手上三只被敲碎的玉镯、两只被拆散的簪花,还有一块破碎的石佩罢手。
路葵懒懒瞟过一眼,无奈提醒:“公子,这些都是假货,卖不了钱呢。”
聂凡若有所思地来到一开始感应得出的河道边,将手上东西一块块放到平坦地面拼凑端详,理出了假货间的共同之处:“数量是一样的。”
“这人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干,把一堆假货敲成一样的数量埋在土里有什么好玩的?”路葵没好气寻了块平坦大石,自包袱取出一块大方巾展开、将皜白长剑端端摆上。
“玩?”
聂凡思索片刻,想起了方才相似的路线,他又回头跑去确认过一遍,看得人在后头的路葵白眼直翻。
“公子吶,你这老实性子什么时候改改得好?”反正是也拦不住,路葵索性往一旁数丛里钻去,在树林里寻来好些枯枝升起一簇篝火取暖。
另一头的聂凡则从座座土包中理出规则:“皆是一样的路线……他这是在跟谁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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