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眠
今夜月华不甚,星子张扬,容染入寝殿时,桑宁披着一件纯白披风坐于窗边,托着下巴欣赏摇光台的烛光夜色。
画扇退下,容染微抬起头去看桑宁纤薄的背影,她落在身后的发还半湿着,正好回转身来,与他对上视线。
容染眼神丝毫不动,并不像他人见到禾霓神女那般脸红慌张,更多的是不卑不亢。
桑宁歪着头与他对视好一会,继而明眸漾开纯善笑意:“你怎么老是站在外头,不是已经归入我摇光台了吗?”
容染这才动了动眼睫,一双黑瞳却深邃得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浅浅回答:“以为神女在忙,不敢打搅。”
桑宁笑开,起身走到他跟前,仰头凝他:“白天那些人说的话,伤你心了?”
显然,容染没想到她会以这般关心的口吻提起白天在练武场的事。困在牢车里从阡陌隅被送来云山仙宗的路上,他听得最多的便是“禾霓”二字。
不管是奴隶们还是前来给牢车引路的云山弟子,一说起云山仙宗便不得不提那位禾霓神女。
在众人口中,禾霓是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之神女,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对桑宁做出任何预判。
他以为,以他这般身份入宗,再怎么样也是见不到神女的。
而现在,那位传闻中的无双神女,就站在他眼前。
“喂,容染,”桑宁故作正色,“你是第一个在我说话时还能分神的人,是想这样引起我的注意吗?”
金华猫“噗嗤”一声,觉着它的小主人有那味儿了,很上道嘛。
容染回神:“神女说笑了。”
“我自然是在说笑。”桑宁扯他衣角,“跟我过来。”
桑宁一直拉着容染到离她床榻只有五步远的长椅边上才松手,拍拍长椅上的柔软白绒毛,她道:“以后你就睡这里吧,这长椅很舒服的。”
“容染只是一介奴仆。”他不随意信人好意,声音也平平淡淡。
桑宁笑意不减:“摇光台内灵力如泉,你在这里睡上几日,对自身修为很有好处的。”
这下容染看她的眼神更加不解。
桑宁续道:“我就是想告诉你,白天那些人的话都不重要,你的命途只你说了算,我对你是不是天生灵根的没甚兴趣,只是想帮你一把。”
“帮你破除修习封印,还你一个公平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她说得真挚坚定,也早知道容染此人最会察言观色,这番话她已在心里练习过些许次,就连此刻神情,也有过考量。
“神女为何要帮我?”可他依旧防备不减。
她便道:“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甘愿一辈子只做一个奴隶。”
前世,你不就费尽心思爬出这满是泥泞之地了么?容染,你怎么可能不想迈入神途呢。
沉默瞬间蔓延寝殿,两人之间忽然多一丝紧张。
桑宁后退几步坐上床榻,往里头一挪,轻快晃动玉足。
有几缕湿发越过她肩颈到了身前,发尾的水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她锁骨落去,容染敛了看她的视线,往边上看去。
桑宁笑道:“而且,我太孤单了,有时候也想寝殿里多个除画扇之外能说说话的人。你若不信我真想帮你,便当做是我需要你替我解闷好了。”
她说得随意,笑眼盈盈。
“芜湖~”金华猫暗叹,往往虚实参半的话,才最难让人分辨真假。
翌日天光大亮,桑宁醒来侧转身向外。
白绒长椅上不见容染。
她闭了闭眼,继而平躺凝视浅紫床帐纱顶。
“小主人,容染天还没亮就出去了。”金华猫如实报告。
桑宁问:“他看我了吗?”
“呃……没有。”
其实金华猫也觉得奇怪,昨晚可是禾霓神女跟容染睡在一间屋子诶,神女都湿发诱-惑了,按理说是个男人都该把持不住,他容染居然从躺下到出去就没瞥过它家小主人一眼……
目不斜视,半点欲-望都看不出来,着实没道理。
桑宁并不纠结此事,躺着想了些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唤画扇来替她梳洗。
另一边,摇光台后方枯井边上。
此处偏僻,无花无草,地上泥石枯枝混杂,算得上是片荒地,平日里除了弟子偶尔路过之外,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今日,一抹修长灰色身影天还没亮便出现在此,捡了根长树枝独自比划剑招。
灰衣少年记性极好,头一日在练武场见过云山弟子的招式,现下乃是原原本本复刻而出,一连练了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这会天色大亮,谢锦岚领着几名器修弟子抬着青鼎途经此处往炼器堂去,她的目光一下被灰衣少年吸引。
同行的弟子也瞅见不远处的少年。
“这不就是昨日练武场上那个奴隶容染嘛,不是都说他有修习封印?这还练个什么劲?”一弟子好奇。
另一抬青鼎的弟子也多往枯井那边看了一眼:“不过你瞧他的招式,除了带不出灵力外,其他的堪称完美。”
“唉哟!”
两名弟子同时喊出声,二人被脚下石子绊得身子一歪,青鼎瞬间要砸地。
谢锦岚眼疾手快扶住青鼎的同时施法稳住了两位弟子:“小心将青鼎运回炼器堂。”
弟子二人被吓得不轻,都知道这青鼎乃是炼器不可缺少之物,二人为自己差点犯下大错感到羞愧,不再论他人之事,稳妥抬着青鼎赶往炼器堂。
谢锦岚捡了根树枝从后向容染击去,一阵剑风掠过,容染立刻侧身收招,那根树枝恰好从他脸侧擦过又不伤及他分毫,容染剑眉稍有一蹙,即刻以手中树枝挑开了谢锦岚所执之物,回转身形的一瞬,他高束的墨发在半空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衣摆与腰间系带皆于风中盘旋。
容染这才看清,以树枝攻击他之人是谢锦岚。
“岚仙子。”他收了树枝背在身后,话语淡淡,例行见礼。
谢锦岚一贯清冷的面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朝容染走去,话语之中略带赞赏之意:“你的剑招和反应速度皆为上乘。”
“可惜没有剑意。”容染自己补充。
他很清楚自身情况,无法修习之人,怎么都练不出剑意。
不过他此言并非惋惜不甘,只平淡的道出事实罢了。
谢锦岚道:“别担心,还有四日,届时纳戒会告诉众人你的确天生灵根,云山宗主德善大义,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替你解开封印,也一定愿意教习一个天生资质之人。”
谢锦岚一垂视线,却一下愣住。
“你……”
容染手上,并未戴她给的纳戒。
容染神色浅淡,仿若他这个人天生就没有其他表情,他从腰间掏出那枚银灰色纳戒,完璧归赵。
“多谢岚仙子的好言好意,”他平静开口,“我无须给众人什么交代,也无心于众人如何议论我。”
旁人如何看待他,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用不上这枚可以感知灵根资质的纳戒。
谢锦岚愣了一小会才接过纳戒:“看来昨日禾霓神女在练武场上的一番话,确实有用。”
没有人能替他人决定命数。其实谢锦岚没想到那个传闻中从出生便被娇宠着的神女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勉强容染收下纳戒,只道:“你能不被旁人影响心性便好。”
容染稍稍颔首,算是再次谢过谢锦岚的好意。
他心如明镜,从小到大,有多少人是为了他这天生灵根而同他走近的,他已经数不过来,也无心再数了。
容染回到摇光台时天色已暗。
他在外院打了水洗干净手和脸,自行检查一遍确认身上没有泥土后才进桑宁的寝殿。
然,点着一地烛火的寝殿不见桑宁身影。
倒是他睡的那把长椅,原本离床榻还有五步远,眼下是完全被拉到了床边,紧挨着床。
容染刚想把长椅挪回原处,画扇两步迈进来,略带怪罪。
“你这一整天的怎么都没个影子?”画扇面露不悦,扒拉了一下容染的衣袖,而容染只下意识瞥了一眼被她扒拉的袖子,她也不知为何忽然怂了,心里有点发毛,一下缩回手。
画扇佯咳一声故作镇定:“既,既然回来了那就赶紧去伺候神女……”
“神女在何处?”容染浅问。
画扇指了个方向:“露池那里。”
容染对摇光台不熟悉,但从寝殿到露池的时间反而比画扇平日里去还缩短了不少。
赶到露池时,他平复了一瞬疾行的呼吸才入内。
他这一入内,桑宁恰好推开雕梨屏风,一股薄水雾顷刻扑打上容染周身,纯明灵力的气息萦绕不散,但比灵力更引人注目的是水雾之中的少女玲珑身姿。
少女青丝尽数以梨木簪子挽起,露出纤细项颈,只以雾蓝色宽大纱衣蔽体,锁骨及心口三分之一的肌肤毫无遮蔽,呼吸之际有致的身形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禾霓之美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只此一眼,足以叫人悉数体会。
容染垂下的手不由得一握,眸中难得露出一分慌张,当即便要转身。
“容染冒犯。”
桑宁一把拉住他手腕,他只转了半边身子过去,此刻正侧对桑宁。
“喂,你又想去哪?”桑宁好似生气,又带着一抹少女娇俏,“明明是我的护卫,不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算什么道理?”
“我去给神女拿件衣服。”
容染根本不敢看她。
桑宁眉目含笑,这才松开他:“那你去拿吧,贴身衣物,里衣中衣外衣都拿来。”
容染偏着头,桑宁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子已经出卖了他所有心绪。
应声之后,他即刻快步走远。
桑宁拢紧一分宽大纱衣,站在露池边上扶着屏风,足尖去探池中水,又是一派风情。
“吓我一跳……”到此,她才坦白方才推开屏风看见容染时,自个是没想到的。
虽说目的是将容染收入囊中,但也还不至于让她出卖色相到这种地步,她今晚只是单纯来露池泡个澡而已,怎知容染忽然来了……
“猫团子,不提醒我有人来,你倒是会装死。”
金华猫委屈:“天地良心,人家是一只有道德的猫,小主人洗澡,人家眼睛都闭起来啦,哪里还知道容染来没来,呜呜。”
桑宁一瞬浅笑,若有所思。
容染再回来时是怎样一副神情,桑宁瞅着可太精彩了。
女子的贴身衣物本就绣制得风情-诱-人,且桑宁脱下贴身衣物时还将其放在了最上方,容染将她的衣物原封不动搂在怀中,一路过来好似步子都僵硬了几分,全程偏着脑袋,一下都不低头。
“那,你在屏风外侧等我吧。”桑宁亲自接过他捧在怀的衣物,只属于她的香气萦绕在容染鼻息之间。
容染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样,飞快退了一步。
桑宁拉上屏风,背靠屏风,眸中的小鹿清澈霎时敛去。
“人家瞧着好像是小主人吓到他了诶。”金华猫发表感想。
桑宁淡漠轻哼一声,脱下宽大纱衣,金华猫瞬间闭眼装死。
假象罢了,她所认识的容染,从不是纯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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