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人间百味（二）
明夕从来没想过，做饭，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煎炸蒸煮，油盐酱醋，工序出乎他意料的复杂。以前他以为，做饭就是将各种食材与调料以一定的手法与比例混合在一起翻炒一下，至于出锅后是什么样子，由老天来定。
之前一个人住时，他大部分时候吃的是方便面，偶尔手头余钱稍多，就点外卖犒劳自己。而那少数的做饭时间，从结果看来喜忧参半，有时味道还算正常，有时鬼畜得让他恨不得奏起极乐净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要系统地学习如何做饭。
“一周时间，我只能教你们一个大概，咱们时间紧任务重，就不多说废话，直接开始吧。我会边讲边带你们动手实践，不要嫌麻烦，在实践中学习效率才是最高的。”
操.着一口浓重陕北口音，身宽体胖的中年厨师性格爽快利落，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授课之前还得搞个自我介绍客套几句，上来就进入正题。
据说他是个非常出名的大厨，擅长做川菜，出手一次最起码得六位数，作为教师就更昂贵了，可见欧阳绍的确很重视这次综艺拍摄。
“上午这三个小时，我们学刀工。刀工是烹饪所要学习的第一道工序，好的刀工可以为菜肴增光添彩，相信你们都见过那些听名字就足够高端的名菜吧？像什么龙凤呈祥啊，二龙戏珠啊，味道怎么样姑且不论，卖相却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其中起重要的就有刀工。不过那些对你们来说太遥远，现在我们先学基本的。”
明夕戴上真眼神器镜，按照厨师所说，右手拿起面前锃光瓦亮的菜刀，左手按着新鲜还沾着水珠的萝卜，“咔擦”切了下去。
厨师声音一顿，闻声看去，瞥了砧板上几块大小不一的萝卜块，平静地说：“这位同学剁萝卜的手法格外娴熟，但我们是要切片，不是剁块。”
明夕有些窘迫地推了下眼镜，讪讪地把萝卜块拨进盘子里，重新拿了一颗。
他就是想试试自己的基础，结果不出所料，完全没有基础。
其他几人低头闷笑。
对很多人来说，学习自己不感兴趣的技能是件枯燥乏味的事，而且进展一般不会太快。明夕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做饭没有多少兴趣，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认真练。
无论如何，他既然接了这档综艺，又站在“厨艺速成班”的料理台前，就要尽力做好分内之事，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需不需要我教你？”到自由练习时间，宁相看见明夕正缓慢进行着给萝卜块切丝这一伟大而艰巨的事业，压低声音问。
“给我示范一下。”明夕迅速瞄他一眼，也用同样音量的声音说道。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厨师在传授刀工技巧时说得比较快，虽然多示范了几次，但他的示范就跟一个满级大神用最强大招砍新手村野狼差不了多少，对明夕来说没有任何指导意义。
“行，你先看着……”
在宁相看探身去拿自己的刀和萝卜的时候，明柏舟趁机挤了过来，将自己切的萝卜丝儿递到明夕面前，嘴唇一弯，笑得阳光灿烂。
“让我来教你怎么样？”
正好宁相看拿了东西转回身，一抬头就被明柏舟明媚的笑脸吓了一跳，再看看他盘子里盛的粗细长短近乎相同的萝卜丝儿和片得薄如蝉翼似乎能发出光来的萝卜片儿，顿时自惭形秽地放下刚握在手里的刀。
“咳，那什么，让明哥教你吧，我到旁边再练练。”干咳着说完，宁相看没等明夕回过神来，径直拔腿开溜，蹑手蹑脚地从背对着他们不知在捣鼓什么的大厨身后溜过。
明夕一看，他走的方向有意无意恰好是沈不厌在的地方，摸摸鼻尖，在心里吐槽了句“塑料兄弟情”便重新拿起菜刀，随口说：“行，你教。”
得偿所愿的明柏舟笑得更开心了，还有点得意地看了看宁相看的背影。他本就是俊美到耀眼的存在，据说他的粉丝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哪怕台风天都觉得是晴空万里，此时火力全开自然更显迷人。
不过，显然他无往不利的笑脸攻势对明夕没用。
放下菜盘子，明柏舟非常积极地站到明夕身后，双手从他腰侧越过帮他调整姿势：“你拿刀的方式不对，这样容易切到自己。左手这样按着萝卜，右手手腕再偏一点，对，不要正着切，把萝卜切成片再切丝。”
“操作是这么个操作，但你能不能别抱着我？”明夕不习惯地动了动，把明柏舟的手挡开一点。
“我不是怕口头指导不够直观才亲自帮你调整吗？行行行，你要觉得拘束我退开就是了。”明柏舟不以为意地松手回到他左手边。
感觉身后的温度消失，明夕微微松了口气，根据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提醒生疏地练习。之前确实是他姿势错了，现在改正过来后不说切得多么好看，至少不会再出现经常性手滑，然后把萝卜片切成块儿。
自行练习了五分钟左右，看着刀锋下一排还算整齐的萝卜丝，明夕比了个胜利手势，准备进行下一项训练。在这不算漫长的过程中，明柏舟全程用稍显古怪的眼神盯着他，把他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明夕终于被看得忍不住了，一手拿刀另一手去拿篮子里的西红柿，结果因为视线对着其他地方不小心拿成了洋葱，还好没顺手切下去，不然他就该“泪流满面”了。
明柏舟的眼睛总是亮闪闪的，从出道以来便被某家不走寻常路的外媒赞美为“比宝石更能让巨龙心动的珍宝”，平时虽然会收敛光芒，但依旧明亮精致。但此刻，他的双眸却转化为深沉的暗金色泽，好像在琢磨什么。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件事儿。”明柏舟抠抠脸，欲言又止了两三次，最终一挥手决定暂时带过，“你继续吧，注意控制点力道，别把西红柿剁成泥了。”
话音未落，明夕一刀下去，洋葱被从中切成两半。他拿起一半在明柏舟眼前晃了晃：“伟大的巨星同志，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西红柿和洋葱都能认错，这家伙到底在心神不宁什么？
“……”
……
一周的厨艺特训风风火火地过去，明夕几人姑且不说菜做得怎么样，至少架势立起来了，一系列工序做得行云流水，卖相跟大厨口中的名菜，“龙凤呈祥”一样好。
没办法，他们毕竟都长着英俊的脸，大宇宙法则第一条：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如有不同意见，请参考第一条。
特训结束，意味着新综艺“人间百味”的拍摄正式开始。在周二这天，明柏舟一大早便亲自驱车来到出租屋接明夕和宁相看去机场，当然，前者是重点，后者是顺带，套路跟之前的沈不厌一样一样的。
一路上三人的相处模式跟以往差不多。明夕负责嫌弃，宁相看负责二，明柏舟则永远是那副没心没肺的嘴脸，还没心没肺得特真诚。而且因为他演技太好，所以很多时候，即使是跟他有竹马之谊的明夕也无法判断他的真实情绪。
大概这就是跟演员做朋友的坏处吧。所幸无论真正的情绪如何，他总是笑着的，还笑得格外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他们抵达机场时，节目的另外三个嘉宾都已经提前到了，两男一女，实力奠定该综艺阳盛阴衰的大格局。
唯一的女生楚晓小，十八岁，刚成年没两天，长相清纯甜美，是典型的邻家妹妹风格。虽然尚无作品面世，但已经拍了几部戏，就等今年播出正式出道了。
莫瑾瑜和越天生和楚晓小同龄，现在就读于中戏表演系，实力如何不清楚，但长相都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类型，人彬彬有礼，颇为谦虚，即使面对和他们一样都为新人的明夕和宁相看也没有表露出丝毫轻视。当然，这跟他俩一个与明柏舟勾肩搭背一个被沈不厌带着也有莫大的关系。
一行人见面之后，先是互相客套几句，然后那三人向明柏舟与沈不厌表达了一下作为粉丝和后辈的崇拜，便各自分散开来。
毕竟还不熟悉，做到这份儿上就够了。至于导演阚云沥，他提前几天带着录制组去了目的地准备，他们得过去才能见到他。
拍摄的第一站定在安徽省绩溪县一间名为“老酒家”的小餐馆。据说这间餐馆历史悠久，从清末就存在了，菜单一代代传下来，虽然有所增减，可正宗的徽菜味道始终没变过，即使在有“中国徽菜之乡”名号的绩溪县也少有人及，阚云沥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老板同意合作。
不过能搬上镜头的菜式，除了那些基本人人都会的普通菜肴，餐馆的门面菜只能由老板掌厨，其他人负责打下手，这也是出于商业保密的考虑，所以阚云沥没有意见。
综艺毕竟只是一个平台，是让观众知道有某样东西存在，而非手把手地教观众如何去创造这样东西。
登上飞机的贵宾舱，有点晕机的明夕吃了药戴上眼罩就开始睡觉。反正要在飞机上呆近十个小时，又不能玩手机，睡觉是最简单省力的做法。另外几人则三人一组开始斗地主，一毛钱一局，输了记账上，下飞机再用支付宝转账。
嗯，重在参与嘛。
于是，等一角睡了六七个小时的明夕心满意足地醒来，就见一连打了几个小时牌的六人在各自的座位上睡得东倒西歪，一个塞一个没形象。好在贵宾舱里只有他们几人，否则让其他人看到，估计会成为一辈子的污点，明柏舟与沈不厌也不例外。
从飞机场里出来，一行七人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繁华的城市，就被早已等在外面的欧阳绍塞进两辆低调的suv中，直接开往绩溪县。
“人间百味”的拍摄过程是完全保密的，合作的餐馆老板也签过相关协议，甚至外界丝毫不知阚云沥已经回国投入新综艺的制作，所以他们当然越低调越好，这样才能在消息宣布时取得最好的宣传效果。不过这部暂定六期的综艺至今才联系上俩合作伙伴，距离正式宣传遥遥无期，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抵达绩溪县“老酒家”餐馆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明柏舟在车里靠着明夕又睡了一会儿，下车时精神抖擞，连头顶翘起的呆毛都格外有活力。沈不厌则与之相反，安徽省的倒春寒没过，空气里满是阴冷的潮气，他拿羽绒服把自己严严实实裹成球状，正凭毅力跟在宁相看身后。
“终于到了！”迎着黯淡的霞光，明夕伸了个懒腰舒展因久坐而酸痛的筋骨，精神不错。
不远处，刚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欧阳绍看了眼手表，淡声道：“晚了十几分钟，进去吧。”
“嗯，走走走！”冻得不行的沈不厌索性把脸完全缩进领口边沿镶的一圈毛毛里，揪住宁相看袖子迫不及待地把他拖了进去。
明夕几人也连忙跟上。
为了拍摄，“老酒家”餐馆这几日都不开张，但不大的店面依然收拾得窗明几净，从清末传承至今的古朴小屋散发着淡淡的陈旧感，是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仿佛在这里，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闲散慵懒。
柜台旁的窗台下放着一把大提琴，在温淡的阳光中闪烁出润泽光彩，宛若被时光打磨得细腻圆润的玉石。琴弦在风中轻颤，似乎不久前还有袅袅乐声从那里流淌而出。事实上，它算是这间餐馆中最值钱的摆件，也是唯一明令禁止拒绝碰触的物品。
“这里……就是绩溪县最有名的餐馆啊？”楚晓小转圈打量起小小的屋子，仿旗袍棉麻长裙下摆旋转着花朵一样盛开，与餐馆的画风倒是谜之契合。
“不是最有名。”明柏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金框眼镜戴上，整个人气质一变，几乎化作从民国模糊的风烟里走出的儒雅学士，微笑着道：“其实这间餐馆在绩溪县鲜有人知，它和武侠小说里很多深居于草野巷陌的酒家一样神秘，阚云沥先生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出来的。不过，据在店里吃过饭的人说，这里的徽菜口味最正宗。”
戏精附体版明柏舟上线，不过鉴于这次足够正经，所以无论是习惯性嫌弃他的明夕还是日常嫌弃他的欧阳绍都没说什么。
正当他们在大厅里四处察看时，隔开前厅后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位在这种天气依旧坚强地穿着薄衬衫与西装裤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年龄不大，面相比明柏舟都小一点，相貌并不出彩，唯黝黑的眼瞳炯炯有神，明亮如寒星皓月。
“你们来啦？欢迎。”看到客厅里的人，他愣了一下，然后边放下挽起的衣袖边笑着招呼，与生俱来的温和气质赋予他令人心情宁静的奇异能力，即便是甩手之类的动作，由来做来也显得十足优雅。
看到他，欧阳绍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流光，不等他自我介绍便先一步道：“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就是‘人间百味’的导演阚云沥，刚刚从国外进修回来。”
第一次看到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导演，除明柏舟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紧张，尤其是那三个新人，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阚云沥自己却是十分随意，扬起温柔的浅笑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并带着最大的善意表达对他们到来的欢迎，倒是没有欧阳绍之前渲染的那么恐怖。
若是欧阳绍知道几人的想法，只怕会冷笑一声表示：真正的大魔王在发飙前都是很和善的，年轻人，你们还是图样图森破。
“阿绍，请稍微收敛一下你的眼神。”明柏舟推了推眼镜，突然凑到目不转睛看着阚云沥的欧阳绍耳边道。
欧阳绍回头横他一眼，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引起明夕的好奇。
什么情况？明夕以眼神询问。
待会儿细谈。明柏舟回了个狡黠的眨眼。
在拍摄开始之前，两人很不怕死地八卦起欧阳绍来，即使他们的八卦注定存活不了多久。不过没关系，八卦这种东西，信则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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