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销声匿迹
“我现在在外面, 很快就回去。”
“……”
“别担心, 我还没脆弱到为这点儿小挫折做傻事的地步。”
“……”
“行了行了, 你现在跟个老妈子似的, 晚餐时间我会回去的。”
又絮叨两句，明夕挂断，顺势摘下墨镜，露出多日不见阳光面容。
这些天以来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风波，并未让他像电视剧里那些一受挫折必要颓丧一段时间的主角那样形容消瘦狼狈，反而面色红润有光泽, 出门前称体重时发现还胖了两斤。
都是明柏舟的功劳。
虽然身体没受影响，不过明夕的心情确实很差, 他被魏双馨疯狂的粉丝吓得不轻。
上门堵截、脏话连篇、恶毒诅咒……
明夕从前从未想过人对于与自己素昧平生甚至毫不相干的人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恶意, 连道德底线都已不顾。相比之下，个人信息被披露这种都算小事了, 毕竟他的身份是经过明家遮掩的, 任他们手段通天，还能比国家机器更厉害吗？
出了这档事，原本的出租屋不能住了, 明夕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好的住处，只好暂时猫在明柏舟的别墅里, 直到今天风波过去, 他才敢出门透透气。只是不知为何, 他走着走着, 居然走到了g市大学的门口。
这是他只呆过一年的学校。
g大是国内一流学府, 放在世界上也算小有名气，虽然它的名气来源于校内优美的环境而非教学水平。当初明夕还未离家出走时，若不是为了那个人，他本应到国外进修管理学，此时也仍过着贵族一样的生活。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刚刚脱离娱乐圈风波的小透明演员。
托德艺工作室的福，明夕狠狠在网络上刷了把存在感，以至于咖位还停留在十八线时，他就能体验出门戴墨镜的感觉。不过，既然回到这所自己曾经喜爱，却缘分不深的学校，他仍然冒着被认出被围观的风险，选择坦然直面。
从学校人最少的西侧门入内，第一眼望去便是大片青翠的草地，红色石砖铺就的羊肠小径点缀其间，如一条条蜿蜒流淌的溪流。
高大的现代化建筑坐落于葱郁林木之间，值此时节，正有海棠花开，几乎处处可见开至极盛的花朵，一簇，一蓬，一串，姿态慵懒华丽，仿佛从浮华喧嚣的民国款款走来的佳人，烟火气与仙气交织融合，有着别样的绚丽与哀伤。
教学楼、办公楼大多是钢筋水泥铸造的高楼，伫立于湖心的图书馆却建成古时的楼阁样式，像是寻常人中出现了一位高冠古服的翩翩君子，那样格格不入，却又散发着不可否认的清容俊逸。
傍晚余晖如火，烧得水面蒸腾起霞彩光晕，波涛斑斓。有学子在楼上凭栏远目，执卷诵读，风流云转间一片浩然冷清之色，涤荡了世间浮躁污浊。
明夕来时，恰好赶上上课时间，校道上行人寥寥，且多数步履匆匆，并未给予他这个陌生人多少注意，也让他得以安静游览。
他去了图书馆，在上过课的教学楼前长久停驻，一幕幕过往随着他行程的前进跃出浩瀚的记忆长河。他不爱回忆，尤其不爱回忆与某人有关的事，于是每每忽略过去，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不过，短短不受珍惜的一年，除去和那人相关的事，他可供回忆之物居然寥寥无几。
明夕莫名怅然。
校园太大，走是走不完的，更何况他对学校并不熟悉，所以把熟知的地方转了一圈，他便在校道旁的法国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和眼镜。
他有长时期的阅读安排，无论走到哪儿，去干什么都会在包里放几本书，有空便拿出来翻翻。
以前从不觉得学校有什么好，离开三年之后才懂得了怀念。现在他已经不是学生，也当不回学生，学校能够为他提供的，也只剩一个安静阅读的环境了。
在微风吹拂中，明夕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很快便沉浸在书里勾勒的世界中。但没看多久，他便感觉有人走近自己，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请问，你是明夕吗？”
温柔的声音像秋日洒在湖面上的金色夕阳，平和，温婉，毫无攻击性。
明夕讶然抬头，一张略带怯意的清秀脸庞映入眼帘。
是个年轻女孩。
他下意识放上书签合起书，抬头礼貌颔首：“我是明夕，请问你是？”
得到肯定回答，女孩漆黑的眼瞳焕发出水晶般的剔透光彩，她激动地鞠了个躬，声线变得清亮，带上了笑意：“明夕先生，我是您的粉丝，您微博的粉丝，我叫姬晓晨。”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粉丝，明夕欣喜地站起身，神色间褪去讶异，换上了浅浅的笑容，淡静亲和。
“你好，你是g大的学生？”
姬晓晨笑着点头：“是呀，今年大三了，影视文学专业的，将来想做个编剧……”
话到此处，她眼里的兴奋冻结了一瞬，随即融化开来，依然笑得温和。
明夕没有发现她那一刹那的情绪变化，轻声鼓励道：“有理想，很好，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出演你创作的剧本。当然，一定要是原创的。”
明夕说得很认真，尤其是后半句。他很少做违心之言，更不会用热情却虚假的面貌面对粉丝，这一点在微博上时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小姑娘却毫不在意，反而露出了赞同神情，心有戚戚道：“是啊，现在好的原创剧本越来越少了，抄袭事件却屡见不鲜。我喜欢写作，也正在尝试写作，不会去触碰这种雷区的。”
“嗯，那么我期待在演艺圈里看到你的那一天。”明夕说道，他一笑便像满树海棠花盛开，华彩灼灼。
姬晓晨看得一呆，白皙面颊染上了红晕。她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和笔，双手递上，涨红着脸说：“请、请给我签个名，好吗？”
“好啊。”
明夕欣然接过，翻开封面，就见内页第一张用隽秀的字体写了姬晓晨的名字和一行“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花体英文，后面紧跟着用书名号圈起的“烟罗绘卷”四字。
端端正正地在纸张右侧签下自己的名字，明夕随口问道“《烟罗绘卷》是你喜欢的书吗？书名起得很美。”
“啊，那个呀，不是的。”姬晓晨低头，手指失落而不安地搅着衣角，“那是我……平时练笔写的剧本。”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明夕抬头，见她神色不对，有些好奇，却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道：“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姬晓晨忙不迭点头，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淡了眼里的负面情绪，“不过我只写了第一卷，后面的故事还没有头绪。”
“没关系。”明夕笑了笑，往后翻页，一张张被优美的行楷填满的纸页出现在视线中。
《烟罗绘卷》讲的是一幅画卷千年成人，辗转来到现代，开了间“造梦小屋”，专门为执念难以消除的人制造梦境，解除执念的故事。形式与单元剧相似，一卷一个故事，涉及前世今生、梦境现实、人性冲突等时下流行元素，想法很不错。
第一卷的情节是一个犯下几起重大杀人案件的凶手，在躲避警.察追捕时无意间闯入“造梦小屋”，跌入主角为他撰写的梦境。在梦里，他与人相爱、结婚、生子，幸福美满，阖家欢乐，但这样的生活却被一场凶杀案毁灭。同时，他现实中的妻儿也度过了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
梦境与现实并行推进，环环相扣，写得颇为精彩。最终梦醒时，凶手回忆过往种种，幡然醒悟，在前往警.察.局自首途中被一个受害者的家属杀死。
这个故事反映了很多东西，包括长久以来没有答案的，面对恩怨，是放手释怀，还是打击报复的问题，悲剧性色彩极为浓烈。
人物塑造也很饱满，神秘的主角，拥有强烈正义感却财运堪忧的第二主角年轻侦探，以及凶手，都有个性有特点。而穿.插.于悲伤主线间的插科打诨，更是在与主线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时揭示了结局注定的遗憾悲剧，让人初看捧腹，回首叹息。
姬晓晨笔力尚显稚嫩，对剧情的把握却炉火纯青，单是第一卷便让明夕感到惊艳。
“写得真好。”他发自内心地赞美道，“这个剧本若是有人投资拍摄就好了，我一定会去试镜的！”
明夕虽然出自真心，却也不觉得这个剧本有人投资，否则不会到现在都只有第一卷。
岂料姬晓晨听到这话，却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臂：“真的吗？如果剧本筹拍的话，您真的愿意出演吗？”
明夕一怔：“难道你找到投资人了？”
姬晓晨咬着下唇，犹豫许久才点头：“是，我有个同学是做生意的，他愿意出资拍摄，剧组也已经组建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明夕好奇追问，他很喜欢这个剧本，若当真有机会，他一定会参与拍摄。
“只是他的能力有限，我们又找不到更多的投资商，资金很紧张，所以服化道不是很好，拍摄出来也以网剧的形式播出。”姬晓晨垂头丧气地说，这也是他迟迟不往下写的原因。
以他们的资金，拍摄一卷就已经够呛了，再写也没法儿拍，她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给第一卷完善润色。
“原来如此。”明夕了然，资金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既然能将剧组组建起来，拍摄勉强应该没问题。于是他问道：“‘虞人衣’这个角色有人演了吗？”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虞人衣，是剧本中青年侦探的名字。
姬晓晨似乎明白了什么，满脸期待地问：“没有，所有主演中恰好只有‘虞人衣’来不及找演员。您想出演这个角色吗？”
“嗯。”明夕微笑点头。
“太好了！”姬晓晨高兴地在原地蹦蹦跳跳起来。她没想到偶然出门一次，竟然能遇到偶像，还得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顿时开心得像个孩子。
跳了一会儿，小姑娘才意识到偶像还在身前，脸一红，忙站直身体，但面上的喜色完全掩不住。
明夕见状，没有逗害羞的她，双眸含笑道：“不先试个镜吗？万一我演得不好怎么办？”
姬晓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我相信您。”
“还是走走过场吧。”明夕失笑，抬手拍拍她的脑袋，然后从剧本中挑出虞人衣与主角相遇那一幕作为“试镜”内容。
见他坚持试镜，姬晓晨也不再拒绝。正好这场戏就是在学校里拍的，她左右看了看，拉着明夕来到教学楼外几株高大的海棠树下，将这里当做试镜场所。
“那我开始了。”放下本子，明夕爬到树上，向她招呼了一声，深吸口气酝酿情绪，很快进入了状态。
……
后倚树干，虞人衣百无聊赖地晃动长腿，手中拈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左右旋转，将枝叶缝隙间透入的阳光切割成绚丽的光斑。
他不时抬头看看树顶，然后神色懒散地盯着不远处的教室，仿佛在等待谁。
等了许久，直至日光变为夕阳，天际抹上霞光，虞人衣不经意回眸一眼，不知看到什么，神情变为欣喜，双臂撑住树干从树上跃下。
枝叶轻晃，在纷飞的海棠花中，他蓦然回首，笑容明丽灿烂若无边云霞，风月万千。
而他的时间，仿佛也定格在这一刻。
如果能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
“回来啦？快洗洗手来吃饭了。”
明夕回到明柏舟的住处，一进门，就被浓郁的饭菜香气糊了一脸。
明柏舟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要系围裙头戴兜帽，一手端菜一手举锅铲，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素来光芒璀璨的笑容此时却敛起夺目光彩，充满了温柔明媚的人间烟火气。
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五六道菜，但他还不断从厨房往外端，每道菜皆是色香味俱全，而且没有一道重样，光是闻着满屋子飘荡的香味，明夕就差不多饱了。
“你怎么又做了那么多菜？”哭笑不得地过去帮忙，明夕接过明柏舟的锅铲，用铲柄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再被你这么喂下去，我要胖成球了！”
明柏舟不高兴地瘪嘴，却不是因为他敲自己脑袋，而是对他说的“胖”表示不赞同。
“就你？你还能胖成球呢？看看你这腰，看看你这腿，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肚子里长了寄生虫，怎么吃都只要那么点重量。”他边说边比划，先圈了下明夕的腰，又指指他的腿，一脸不屑。
“去！”拍掉他的“咸猪手”，明夕笑骂道：“我出门秤还胖了两斤呢！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我，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有我这么好的兄弟给你洗衣做饭还供你挑三拣四。”明柏舟揪了揪他脑袋上的呆毛，跑进厨房继续忙活去了。
他还要煮一碗汤。
明夕悻悻压下头顶翘起的头发，自知手残没有进去讨嫌，溜达到餐桌旁坐下，目光在满桌的美味佳肴上转了一圈，正要偷吃一只油焖大虾。谁知手还没碰到虾，厨房里边儿就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不许偷吃”。
“嗖”地收回手，明夕尴尬挠头。吃不能吃，明柏舟又不让自己帮忙，他只好无聊地坐着抖腿玩儿，一会儿梗着抖，一会儿竖着抖，把深藏于心的“缝纫机之魂”彻底释放出来。
“老妈子，我跟你说个事儿！”抖腿抖爽快了，明夕忽然想到什么，扬声喊道。
“说——”
……
半个小时后，明夕发了一条动态，在超话里发的，同步到了微博。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几天你们辛苦了。我们两个月后见。
底下还配上一张图片，是在g大象征性试镜时，姬晓晨为他拍的，他回首微笑的照片。
澄蓝的天，绚丽的花，温柔的人。
微博下的颜狗又是一阵哀嚎，纷纷舔屏并询问他的状态和近况。毕竟事件爆发后，他一直没有露面，因为这个最开始还被污蔑为心虚，这会儿终于出来了，粉丝们的担心才有了宣泄的出口。
但令粉丝感到奇怪的事，明夕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复她们，与她们互动，而且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彻底失去了任何消息。
“夕阳红”后援团有点慌，害怕他做傻事，偏偏明夕连个经纪人都没有，即使想找人问都找不到。而且这两个月里，由于新政.策的出台，娱乐圈不断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栽跟头，大新闻大动荡层出不穷，明夕被全网黑的事件很快便消失在大众的记忆和视野中。
不知不觉间，粉丝们茫然发现，她们从前与偶像的联系居然如此脆弱，在他离开时她们连去问谁都不知道。
所幸，明夕也料到这点，提前请明柏舟帮忙，在自己离开一个月后发条微博告知粉丝他的现状。至于为什么不自己说，他只能说，收了明柏舟一顿午餐的“贿.赂”，就给他这个刷存在感的机会吧。
就是不知道他干嘛要在自己粉丝面前刷存在感。
总之，明夕销声匿迹一个月后，明柏舟发了张与他的合照，以一句“我们都在演戏中”为解释，安抚了明夕的粉丝，再次成功登上热搜第一，让明夕又火了一波。
两个月，就在娱乐圈时不时的大动静中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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