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羁
姜泠一连几天都不理他,一回家就跑到涟苑里去待着,饭也不吃。
于是姜月立马就觉得自己错了,几乎跪在地上道歉。
之后他一想往涟苑凑过去哄姜泠,姜夫人就瞪他。姜月缩在床上干瞪眼大半晚,辗转反侧,实在是难以入眠,干脆又爬起来,御着剑又飞上云山。
姜月这个人虽然平日里嘴欠,但是被他喊上门玩儿的酒肉朋友都知道,从小到大,他有多宠他这个妹妹,甚至平日历练,外出野涉,都偷偷跟着,活似做贼。
季子都一度嘲笑他是二十四孝哥哥,但是姜月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却是萦绕着淡淡的温情,显得格外的好看,唇角是极浅的笑,道,“我做不了很多,只是希望,她想找哥哥的时候,就一定能找到。”
后半夜出来野涉的世家公子,修道者几乎都已经散尽。
姜月让轨姜在前面指路,大片树林在它的照耀下,剑身上毕方鸟的纹案散着红色的诡异光芒,红色的剑穗轻轻摇荡,在一方画壁前停下。
姜月这才注意到,这山路石壁上竟刻满各式各样张牙舞爪的上古神兽狰狞古怪,凶恶异常,处处透着说不出的阴冷诡异。
《易经》中“至哉坤元,万物资始,乃顺承天”,两仪二圣,太阳烛照代表的是天空中最耀眼的星辰,也有说太阳烛照所代表是一切属于阳的一面的事物,而其黑色外形则称为太阴幽荧则代表着一切属阴的事物,二者即为“物极必反”的大道之义的诠释。
四神兽便是由此而来的大道化身。
云山原先本有一个极富盛名的门派,不论家族,不以血脉为传承,只以维护正道为己任,传闻创派先祖长明真人,更是在此山曾觅得神兽,是以用螭龙纹用作家纹。只是这门派却是在百年前突然一夜间消身匿迹,仙门多次派人前来查看,均是无功而返,这简直成了玄门一大悬案。
姜月越是看越是好奇,当日本是听说山上有一树妖而来,岂料这里还有更刺激的,这里到底有什么?又是何人引他至此?这游戏越来越好玩了,邪邪勾起唇角,便抬步往山上荒废多年的大殿走去。
山顶是一片平坦的大理石砌成,正前方便是略显古老的长明大殿,站在校场中央,姜月才发现分别九个方位都有一面镶着兽角的大鼓,但有一处,明显空了足够放下一面鼓的距离,九面鼓的鼓面分别绘着九神兽:白虎、玄武、朱雀、重明鸟、毕方、饕餮、獬豸、犼、麒麟。
姜月把玩着腰间的墨色镂空圆银香囊,与下端丝绦上的细碎玉块撞击,发出分外悦耳的声音。左右看了看,本欲进殿看看,谁知不经意一瞟,他脚下踩的竟是一个巨大的以血画就的圆形方阵,阵中花纹竟是前所未见。
姜月单膝跪地,以神识探测此阵法,姜家以各式各样的机关阵法名震天下,姜月更为姜家少主,竟难以探测此阵法是否有异,但看这阵法想必有些年月了,鲜血已经显得乌黑,没有一点血色。
但奇怪的是,这阵法似乎仍旧威力不减。除非,这并非人血。
思及此,姜月又仔细看了看这个略显诡异的庞大阵法,几乎占尽了整个宽大的校场,这样的阵法,非要几个人耗尽鲜血方能完成,但此乃不可能之事,如此便说得通了。
“这到底是何物之血?”姜月拍拍手站起来,围着校场仔细的看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究竟是什么原因,居然能让这样一个庞大的剑派,一夜之间消失匿迹。
蓦地,姜月桃花眼一眯,长袖一挥,几枚精巧的飞剑便从手中凌空而出,带着凌厉的杀气“谁?”
来人抬手便将几枚飞剑截住,稳稳落在手中,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姜家暗器果真名不虚传”
月光洒下来,苏辰带风而来,衣袂纷飞,发带翩跹,恍若天神。
姜月看清了来人,顿时笑得像春天的野百合一样,几个大步跨过去,伸手便要搭在苏辰肩膀上,“呀,苏辰兄,你莫不是也来看看这诡异的地方,恰好我一人孤单得紧,我们二人可以一道”
苏辰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道,“姜公子也察觉此处有异?”
“正是”姜月点点头,又道“按说,这云山本是仙山,偶尔有一两只沾染仙气幻化的妖兽,不甚稀奇,想必苏辰兄来的路上,亦是遇到了些许极难对付的凶灵。”
苏家一向家教极严,与谁都是极为尊重的称呼,听着姜月一口一个苏辰兄,苏辰好看的眉头皱了皱眉,才道:“此前,我苏氏弟子,在此遇上一极为难缠的一鸟兽,众弟子负伤而归”
姜月打着哈哈,道,“我倒甚是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往后退了一步,顿觉不对
通常来说,这山上四处长着苔藓,地衣之类,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植物,湿湿滑滑,可他脚下踩着的地衣,却是干燥枯死,没有半点绿意。仿佛被生生烤干一般,可这四周并无任何被烧过的痕迹。姜月又沿着校场之外的地方走走看看,无一例外,方圆几里,皆是如此。
苏辰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也看出了个中奇异,道,“是何物,煞气竟如此之重?”眉心涌上一阵凝重。
姜月一把揽过苏辰,道,“苏兄,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云山剑派,灭门之祸?”
苏辰被他单手一揽,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
正了正神色,却并未拂开肩上那只手,反倒指了指校场上的九面鼓,道,“云山剑派崇尚龙,以螭龙纹为家纹”姜月当即会意,是了,云山剑派以龙威尊,可这九面鼓中偏生缺了一面,它本该是十面鼓,恰好寓意上古十神兽。而且最为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尚龙的家族,面鼓中竟独独缺了龙纹鼓,未免说不过去。
姜月不甚在意的笑笑,又开始对苏辰称兄道弟起来,“苏兄,进去看看,走不走?”
苏辰最是听不得此等轻佻的语气,于是只点点头示意。
可姜月可是个一等一的话痨,整个空旷的大殿上,只听到他一会儿扯东一会扯西。
“唉,苏兄,你们陈柝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听说陈柝尚兰,苏家更是以玉兰作为家花,据说是环山绕水,落花小桥,乃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圣地,是否属实?”
“据说你们陈柝的兰花蜜糖鱼乃是一绝,我早就想一饱口福了”
“对了,苏兄,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这回苏辰算是回答了他,“练剑,打坐,看书,吹箫”
姜月越听越无趣,“就这些?那还真是闷沉得紧。”见苏辰不说话,便当其是默认了,“哎,你不如来我们琦林玩玩,我们可以每日去布个阵打一堆鱼,叉起烤,划船游水吃血粑鸭,尝尝我们琦林名酿桂花酒,那可是一绝,我们琦林的妹子那也是一等一的水灵,怎样?心动不心动?”
苏辰瞟了他一眼,道,“无甚乐趣”
姜月乐呵一笑,问道,“哎,苏兄,你们苏家的人,都似你这班正经的吗?”心道,这人这样闷,以后谁要是嫁给他,岂不苦也。
苏辰仔细查探着,头也不回,半饷道,“自是如此”
进了大殿,死寂无声,静得仿佛一座坟墓。它本来也像极了一座坟墓。
但在姜月耳中,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海水一样包裹着它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欢笑声,嬉戏声,啼哭声,不计其数。蓦地,声音极昼变换,声声惨叫,惊恐地四处逃逸,不停地拍门声,女人的哭泣,兽类的咆哮声,生生变成了一个充满杀戮与死亡的炼狱。
大殿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浮雕龙台,奇异的是,里面竟有一条泛着黑红戾气的锁链,死死缠住了一把长剑,长剑四周便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长剑,此剑几乎全部剑身都插在中央,年月许久,那剑上竟无半点灰尘。姜月转头看向苏辰,对方也刚好看过来,两人相视点头,齐齐向龙台走去。
还未走近,便迎面而来一股煞气,姜月心中顿时涌上一阵不安。离龙台只有几步之遥,两人便双双停下了步伐,姜月猛地一蒙鼻子,“靠,这么大的血腥味儿,这是用多少人血集结而成的血池啊?”
没错,整个浮雕龙台里浸满满满一池的人血,那把剑似乎闻到了活人的气息,显得尤其兴奋,黯淡无光的剑身开始闪现出黑红的剑光。姜月忙不迭的往后退一步,眼睛瞪得老大,“你居然还想吃我,信不信我把你削成废铁?苏兄,她居然瞪我,咱们一起把它削了”
苏辰理了理有些乱的衣带,摇了摇头。对于姜月这种幼稚的行为不置一词,见他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便指了指剑身,道,“姜公子,你看,这是何物?”
姜月朝他所指之处一看,随即答道,“应龙纹…不对,这龙怎么没足?也没龙角,看上去活像一条长了翅膀的蛇”姜月一阵奇怪,他看的画本子也不少,真真没见过长这样的龙。姜月将腿搭在台阶上,一边手杵着下巴,甚是不解。
苏辰看了一眼他那不叫站姿的站姿,别过眼去,道,“这确是一条蛇”,见姜月一脸不解,随即道,“此乃螣蛇,螣蛇主虚惊怪异之事,也主牢狱之灾。蛇修千年成滕,螣过天劫成神龙。且螣蛇善水,是属火的凶将,过天劫则直飞八荒。不过则,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成为堕神。”
姜月恍然大悟,着当年云山剑派的创派者长明道人,当初看到的只是即将历劫的螣蛇,螣蛇为奇门八神之一,自以为龙,以为此处宝地,须臾过了几十年,这里浑然一派风水宝地,云山剑派更是名扬天下,于是历代宗主更是以为神。岂料,后来螣蛇未过天劫,反倒成了一尊堕神,性情残暴,专食人肉,只有不断得以人血祭祀,它方才安息。想必整个云山剑派,便是尽数丧身于它的口中。
“那这把剑又是怎么回事?”姜月指了指血池中央的长剑,苏辰波澜不惊,道,“蔚祭”
云山剑派最后一位宗主的配剑,“蔚祭”,以自己的鲜血为祭,以百年玄铁为拴,集结数百名惨死弟子之怨气,用百剑将其封印在此,尚断绝了世间又一场血腥屠杀。
“唉,这位宗主,还真是义薄云天,要不是他去的早,此等人物,我是定要与他结识一番的”姜月长叹一声,踢了踢脚边细碎的小石子,转而对苏辰道,“苏兄,这里没你我什么事了,大晚上的,赶紧回府洗洗睡吧。”
走了几步,才发现苏辰一步未挪,又道,“苏兄,你怎么不走啊…”话音未落才想起,陈柝离此地尚远,御剑飞行最快也要一整天,打了个哈欠,几步上前,拽起他的手臂,便往外走。
苏辰一惊,“去哪?”
姜月头也不回,道“我家”
苏辰被他拽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眉头皱了皱,道“姜公子,请自重。”
姜月翻了个白眼,“一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走走走回去睡觉了”硬是将苏辰连拖带拽拉回家。
照他一贯的说法便是,大家都是朋友,做什么礼节不礼节,反正再怎么礼节,他都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
他最是见不得那些整天文绉绉的所谓名门做派,当然那些所谓的名门做派,也分外见不得像他这般的浪荡徒儿
举个例子,前年奇诸会,百家聚首,他便以放荡不羁之名,名扬百家,怀褚沈家的沈霜天先生,对他的评价便是:整日没个正型,歪风邪气横生,实乃纨绔至极。
但是姜月很有自知之明,听此顿时笑得那叫个春色满园关不住,道,我见诸君皆有病,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沈邵,程俊熙这些他的小伙伴,听他一番惊世骇俗之语,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姜夫人看自家儿子笑得那叫一个,把酒凌风,归去来兮,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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