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我陪着老爷去！”宝玉自告奋勇，这正是“父有事,  子服其劳”,  何况他常出入宫中,  让他跟着去正好。

        老太太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了,  家中众人担心的看着父子加上家下人收拾收拾,  登上马车就走。一路上贾政的脸色紧绷，宝玉却一脸轻松。

        “不要轻佻！”政老爷又开始拿儿子出气，他这么担心,  这小畜生居然还笑！

        宝玉抿着嘴忍笑，在车厢里对父亲低声道：“老爷不必担心，必是好事。”

        贾政半信半疑,  如今这个儿子在东宫，他的话贾政也不能说全然不放在心上。政老爷绞尽脑汁想着自家能在皇帝那得到什么好事，宝玉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都替他累得慌,  只好出言开解。

        “说起来今年老爷过寿,  正赶上秋蟹正是好时候,  儿子原本还想大快朵颐。”宝玉笑道：“虽然每年家中都有蟹宴,  但今年不同寻常,  儿子还想伺候父亲吃蟹，好尽孝呢。”

        贾政的脸色缓和不少,  嘴上还是说：“孝也不在这上头,  你用心在太子身边侍奉,  好生读书修身比什么都强！”

        既然是召见贾政,  宝玉就没必要凑热闹了，他目送贾政入宫，自己站在马车边上。正巧今儿负责守卫宫门的也是熟人，定城侯的孙子、二等男、京营游击谢鲸的弟弟谢鲲。谢鲲先是亲自送贾政入宫，然后凑过去恭喜宝玉。

        “谢兄这是从何说起的？”宝玉佯装不知，“喜从何来？”

        谢鲲小声道：“宝兄弟还不知道吧？令姐今为陛下看重，晋封为妃了！过去后宫还没有咱们老勋贵家的姑娘呢，令姐可是头一个！”

        好么，还带这样与有荣焉的，宝玉脸上带笑，赶紧道：“你我同在公侯之家，同喜同喜。”

        过了大半个时辰，贾政也慢步从里头出来了，极力克制却还带着喝高了的表情，面色发红的对宝玉道：“快，跟着我到上皇那边拜谢，你姐姐晋封贤德妃！赖大，你快带人回家，请老太太、太太们赶紧入宫拜谢皇恩！”

        荣府大姑娘封妃，可不是荣国府贾家一门的荣耀，更是让京中老勋贵们安心的举措。当今于潜邸继位，不管是过去的后宅还是如今的后宫，出身老公侯家的姑娘晋封皇妃，元春还是头一份。至少这证明了皇帝无意寻他们的麻烦，也无意处置他们。

        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日子，至少可以再过几十年，这能不让人高兴吗？

        “当局者迷啊。”郦匡没有去前头凑热闹，今日平原侯家也会派人过来，未免尴尬，郦匡就站在书房前头假山的亭子里，听着外头喧闹的贺喜声自斟自饮。

        贾琮和贾环今日因为贾政寿辰放假，如今更是被回家的宝玉揪到前头学着待客，可宝二爷自己却跑回了书房。家中男女都在接待外客，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还真是从心底往外透着高兴。好像荣国府明儿又能得了国公爵位似的。

        碰上郦匡，师生二人坐而闲聊，郦匡听着外头不绝于耳的恭喜，饶有兴致的问道：“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情了？否则陛下怎么会在太子选妃无果的时候，突然晋封令姐为妃。”

        这些事情不在朝廷上层都很难感受到，郦先生居然能想明白问出来，宝玉疑惑：“先生是怎么猜到这儿的？”

        “哈哈，别忘了当年我常与京中显贵来往。”郦匡略有自得的笑道：“杜家行事是个什么路数，京中显贵们究竟看重什么，我当然清楚。必定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情，皇帝要在太子妃人选定下来之前安安老勋贵们的心，或者说安一安上皇的心。”

        宝玉歪着头听着外头已经安静下来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客人也来的差不多。他坦诚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太子没有说，我只知道边境不太稳当，而且边军战备松弛，好像是战况不妙。”

        郦匡颔首：“难怪，今日既然封府上大姑娘为妃，想来太子妃就要出于清流重臣之家了。朝廷之上安心，皇帝才能放心出兵。”

        都说对了，宝玉也在暗中点头，不怪史家表舅和父亲贾政都推崇郦匡，确实大才。杜竑这个局中人也是此意，而且杜竑说的更明白，边境动荡到了皇帝没费多大口舌就让上皇退步，后宫太后、皇后亦然无其他意见。

        皇帝要将目前朝中关注的几块大馅饼给分了，借此事让上皇不干涉太子婚事，树立皇帝自己的权威。然后……然后自然就是打仗了，宝玉想了想问道：“以先生多年在边关为幕僚的经验，若是真有战事，从京城派将领，从地方调兵的话，我们胜算多少？”

        郦匡皱眉思考半刻道：“会胜，而且是大胜。但这并非因为内地军士多么勇猛，而是因为狄人没有防备，他们这些年也习惯了边军的废弛，除了武襄公所部。实际上武襄公在世的时候，就流露出对军备松弛的忧虑。可太平时节，谁愿意去捅开这个窗户纸，容易被怀疑居心叵测啊。”

        老兵部尚书、保宁侯郑武襄，也就是如今中宫皇后郑氏的亲伯父，现任兵部尚书郑大人的亲哥哥。要说起郑家，郦匡又想叹气，也是按不平。保宁侯爵位乃是武襄公的功勋所得，当时的郑家女婿六王还要和郑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如今六王成了皇帝，郑家还是只有一个保宁侯的爵位，如今小郑尚书家里自然就有意见：明明我们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堂堂正宫嫡亲父亲都不能有一个爵位吗？还要接着老郑尚书的名头过活？

        武襄公死后，两房争斗就有了苗头，是以郦匡回京根本没惊动郑家，无非是不想蹚这趟浑水。

        “先生觉得，我能去捞个军功吗？”

        郦匡真的惊了，见过对自己狠的，没见过这么小、这么狠的。“你勉强到了元服之年，从军出征不是不行，可……”

        “魏文帝曹丕七岁的时候就能独自骑马从宛城逃走，我已经十几岁了，”宝玉笑道：“何况，我想要做很多事情，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要是死了呢？”郦匡丝毫没有留情面，问题像尖刀一样刺过来：“刀剑无眼，如果你死了万事皆空，会后悔吗？”

        宝玉摇摇头：“总不能因为怕死，就躲起来无所事事吧？机会摆在眼前，若是置之不理，我怕悔之晚矣。”

        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宝玉从前很怕死，因为死亡代表着分离。可后来他又觉得，生不如死这四个字真是说透了自戕之人的心思。一个人对生死看破的时候，好像对未来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往透光的地方走就对了。

        郦匡沉默了好一会才对他说：“以你的年纪，若是直接从军，大概也就是凭借祖荫做一校尉。而且据我所知，府上一直往文臣路子上走，府上还有多少老家将？还有年轻可用的贴心人吗？这都是问题啊。”

        “多谢先生提点。”宝玉起身拱手：“这些事情我都会考虑的，到时若需要，怕是也得请先生一同北上了。”若真的打仗，吴让必是要请战出征，完全可以让郦匡跟在他的幕僚队伍里，毕竟吴让已经是将军了。

        “必不推脱！”郦匡觉得在少年身上看见了一些和武襄公很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地方。

        荣府欢乐的有些不堪了，宝玉踩着红纸彩带往内书房去，下人们还未将这一整天的热闹扫干净。放眼一看，从门口到后院的一路上都是热闹留下的痕迹，看得他并不觉得开心，只觉得闹得慌。刚想去房里换衣服，如今等闲不敢说话的袭人却迎了上来。

        “二爷，”如今她的嘴里换了词，恭敬谨慎的称呼：“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宝玉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晴雯！我那件月白色的衣裳哪去了？”

        “你要穿那件衣服！”晴雯一看袭人还没走，立刻改口：“二爷，今儿也是大喜的日子，月白色那件有点素。穿红色不好吗？”

        宝玉摇摇头，晴雯叹口气知道他不会听劝的，干脆的去找月白色袍子帮他换上。宝玉就是不喜欢红色，而且他也知道二太太不会喜欢他这身衣服的。

        “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没叫袭人给你找红色穿呢？”王夫人还是挺高兴的，女儿封妃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针强心剂，如今儿子前程大好，又有宫中女儿，哎呀呀。

        宝玉木着脸：“穿这个舒服，太太今儿入宫见着姐姐了吗？她好不好？”

        “见着了，总算在宫中封妃怎么能不好，总算熬出头了。过去我还总担心，日后她出宫可要怎么办，怎么为她寻个好女婿，如今不用担心了，”

        看吧，其实也是个慈母，所以有时候宝玉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已经尽力做母亲这个角色了，宝玉没法要求更多，此情此景，只能唯唯而已。

        母子俩在上次吵架之后，难得心平气和的一起说了会话，宝玉虽然没有满脸笑，可也提到了之前看到大姐姐，日后一定能过得好。挑好听话说，哄得王夫人也很高兴，等到宝玉告退的时候，天色已晚，宝二爷溜达着居然碰上了贾政。

        政老爷独个站在园中，不晓得面对秋风扫落叶的残花败柳，有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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