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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在家万事好,出门一时难。

        行军打仗更是如此,  毕竟军情如火不可懈怠,  大军自离开京城以后,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行进。这可不是打猎游玩,而是带着各种辎重粮草,  不停歇的走。哪怕作为校尉还能骑马,  这辈子又勤于练武,宝玉也隐隐觉得有些吃不消。

        让宝二爷惊讶的是杜煦,这位比他年长几岁的宗室将军居然咬着牙撑了下来,  半句抱怨都没有。这份忍耐坚韧,考虑到他们都是第一回随军,也的确让人佩服。

        “咱还不算幸运?”杜煦哂笑:“让哥儿一路照看着呢。瞧瞧那边,  ”他使眼色让宝玉看远处的另一军,“不止咱们这样的将军校尉,就是兵卒也是让哥儿这边吃的好,  那边简直是吃土!”

        伴随着杜煦的话,  远处传来微微的叫喊声,  宝玉闻声一看,  合着那边正在打板子。他没见过这场面,  又蹲下小声问道:“杜大哥,那边为什么打人?”

        “这就不懂了吧?”杜煦和吴让混久了,  这里头的门道还是知道一些的,  正好给这个小兄弟上一课:“其一,  行军路上犯禁的拖出来教训,  而且你瞧着明儿要是跟不上还要挨打,这样才能令行禁止。二来,平素领兵将军不带兵,如今是给个杀威棒。”

        宝玉点头:“为了立威。”

        有道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可如今的兵卒……瞧瞧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为什么老话说:好男不当兵。横竖混不出样子,当兵图个啥,军官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吃土,让他们吃屎都得去!

        这么一想,宝玉看着正在一队一队查看过来的吴让,和兵卒一个锅子里吃喝的让二哥,倒是个不错的将军。起码不会作践兵卒,宝玉起身刚想迎过去,就看吴让揪起某个人的衣领,将人掼在地上。声音很大,看得出极用力,地面的土都被拍了起来。

        “我让你要给兵卒吃饱!你弄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熬菜居然两勺都捞不出菜,你给兄弟们喝汤啊!”吴让火气很大,“什么钱都要赚,来人!行军法,给我拖下去斩首!”

        要杀人?宝玉往前走想要不要劝一下,毕竟隔壁都没杀人。还没迈步就被杜煦拦住了,杜将军示意他噤声,将他拉到身边低声道:“你接着看,这也是杀鸡给猴看,立威而已。”

        果然如杜煦所说,吴让话音刚落,身边一位同样年轻的军官就站出来劝他息怒,理由也是很充分:大军开拔不久,自己人见血不祥,何况并非各个锅中都是白水汤,或许还有缘由。

        加上被抓出来的军需官流血叩头,吴让才偃旗息鼓,让他重新准备干粮,勿要让士卒饿着肚子打仗。宝玉环顾一周,兵卒有些居然一边啃干粮一边哭了……行吧,虽然他觉着很拙劣,但大家还挺吃这套。

        从军伊始,宝玉就被这种“古代不同带兵方法”给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更重要的是,他发现服役的士卒也好,募兵来的兵卒也罢,他们要求居然都不高:不过是希望自己别被作践,好好打仗,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回家。

        有很多都是家中有老有小的汉子,赶上了这一场打仗,现在的木然都是强撑的。晚间宝玉查营的时候,就听见了哭声……哭声压抑又悲切。

        绕过营帐,往稍远的地方走一段距离,就看一个穿着号褂子的兵卒在哭,而另一个似乎在安慰他。

        “俺要是死了,俺娘咋办啊!”人高马大的柱子哭的稀里哗啦,宝玉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这个叫柱子的人是新兵,原本按照魏制,家中独子赡养父母不必服役……可是如今天下承平,就有富贵却无功名的人家花钱让别人替他服役。

        恰好赶上之前柱子父亲病重,他家欠了一屁股债,光靠着母亲织布是换不清的。他为了让老娘不那么劳累,就拿了那一户的钱,自己出来当兵了。可是真的置身其中,被调去打仗的时候,他才知道害怕。万一自己有个好歹,老娘往后怎么过活啊!

        听的宝玉心里沉甸甸的,他往前走两步,故意踩出声音,让那两个人吓了一跳!

        “贾、贾校尉!”两个人都跪下了,柱子旁边的男人比他年纪大些,看着也更稳重,此刻替他自己和说不出话的柱子给宝玉行礼解释道:“我二人并非逃兵,只是出来、出来撒尿!还请校尉恕罪。”

        宝玉从茗烟手里接过灯笼,照着两个人惊疑不定的脸,叹道:“既然出来解手,何罪之有。你们之后就跟着我罢,横竖能留条命回家见老娘。”

        就这样,柱子和安慰他的老大哥熊大牛莫名其妙的成了这位小贾校尉的亲兵,从这天晚上起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贾宝玉和杜煦的帐篷外头轮值守夜。

        “也就是碰见二爷,算他们走运了,若是碰见旁人……”茗烟想起白日里见到因为多说一句话就挨打的兵卒,忍不住打哆嗦。荣国府里也打人,可是也不至于因为平常一句话就被找由头拖出去打个臭死的。

        茗烟一边帮他宝二爷脱靴子,一边嘀咕。宝玉出来之后,穿的都是皮靴,骑马一天,晚上又巡营,脚都肿了。

        好容易把靴子扯下来,宝玉拍拍茗烟:“行了,我自己来,你也去歇着吧。”茗烟是陪着他长大的,往日在府里也没受过欺负,脾气不小。如今出来几天,折腾的脸色发黑。

        “你还扛得住?”宝玉有些担心:“不行的话,就和含静一起去辎重队。在后头远远跟着就成了,如今的天气也不会下雨,能比这边轻松不少。”

        茗烟连连摆手:“奴才怎么能和含静少爷相提并论!奴才是您的跟班,一定得跟在二爷身边才行呢。再说,跟在您身边也不累……和外头柱子和熊大牛比起来,奴才强多了。”

        这话反倒让宝玉心情更沉重,他也不知道该和茗烟说什么,只好憋着一口气让茗烟睡觉去。躺在床上,全身像被马踩了一遍的宝二爷郁闷的睡着了,连杜煦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杜煦回来看他他的睡相一笑,少年人还真是没心事,睡的这么快。

        “昨儿巡营那么晚?你们走的比我远啊。”次日一早,各营地吃早饭的时候,宝玉满嘴干饼,抬着头和杜煦说话:“这么说,本该我去的地方,你们替我去的。”

        “慢点吃。”吴让笑道:“谁让你年纪最小,也就是孙大将军不好直接把你叫过去,他老人家还叮嘱我平素多照看你一些。”

        杜煦奇道:“孙大将军?”

        “是啊,”吴让喝着碗中的热汤:“大将军当年从军,在老荣国公麾下颇受照料。如今宝玉既然身在军中,照看一二也是正理。”

        孙大将军,姓孙名朴字元素,是老荣国公贾代善的旧部,在贾代善的提拔下一路平步青云,直到如今成为定北大将军。因为天下承平近二十年,否则以他的功勋早该封爵了,这次说不定是个机遇。若是能打个大大的胜仗,也就到了该封爵的时候。

        从前荣国府似乎要弃剑握笔,孙朴帮不上忙,又一直驻守在外,渐渐与荣府联系不多了。如今他回京听宣,对自己有恩的老上司的孙子又到了自己军中,自然要好生对待。若不是宝玉实在年幼,孙朴早就想把人调到自己身边。

        到时候挑个合适的机会,精兵强将配好,让荣国公的孙子打个先锋,功勋还不是手到擒来,也算稍可报答当年老国公的恩德。可想想宝玉的年纪,孙朴思量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孩子年纪不大,一步步的来吧。

        只要不出岔子,大好的前程等着那孩子,打定了主意,孙朴也就没有特特将宝玉叫道帐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爱之则为之谋长远,孙朴人老成精,这种道理自然明白。所以,他只是私下叮嘱副将关照吴让他们,另外知道了吴让与贾宝玉兄弟相称之后,叫吴让多教他些东西而已。

        一个低级校尉得到了大将军和直属将军的关照,可以预见他的从军之路会是多么容易了,宝玉自己也发现,连大将军身边的副将对自己也是笑脸相迎。他将柱子和大牛要来做亲兵,也一句话就成了,而吴让设置营盘,观察兵卒将校情况的时候,也都将宝玉带在身边。

        晚间查营,杜煦也会带着宝玉一起,两个人将整个营盘从头到尾看上一遍。这种培养方式,比躲在书房看兵书来的直观多了,兵法中的“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等等,宝玉虽然倒背如流,可只有现在才明白选择地点、如何安排士卒,如何排列营帐。

        比如中军大帐应该怎么安置,如何防火、防雨。夜晚怎么安排警戒,白日如何派出斥候,后勤要如何准备,路上接到情报要怎么调整队伍安排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宝玉都亲眼亲耳见到并且学习到了。

        这一场北上行军对于宝二爷来说,倒像是专门为他自己设置的“多对一古典军事实践”加强课程。而在这种紧张的学习过程中,半月之后,大军抵达了边城—已经近乎废墟的边城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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