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 109 章

贾琮、贾环两个，都不能算那种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孩子,  到目前为止十几年的人生中也有过坎坷和不安。但归根结底他们是公府子弟,  对于“路有冻死骨”这种事情,  也仅限于唐诗描述而已。不止他们俩目瞪口呆，实际上宝玉也没想到这场雪导致的后果会这样。

        京郊田庄许多佃农家的房子都被压塌了,  一家人裹着棉被在院子里烤火都是好的,  大多数人在夜半听到房顶不堪重负的响声时，要么根本来不及逃出来，要么为了逃命只来得及穿上单薄的长衫。被压在里头的,  大半夜来不及救援，如今雪停了，左邻右舍互相帮忙,  正在往外头抬尸体。

        而逃出来的，又惊又吓围着烤火还瑟瑟发抖，脸如白纸,  还有些人干脆被冻伤了。

        钱柱因为庄子上住着的都是小伙子们,  尤其朱俞在边军多年,  一见这个大雪就知道不好。他特地在晚间留好了干燥的柴火和火引子,  而且叫上熊高、张合三个人一起守夜。宝玉这个庄子夏季的时候又整修过一次,  倒也起到了一些作用，除了最早的柴房塌了,  其他的房子倒还好。

        “这房子可是青砖红瓦,  这要是能倒了,  那这片地方,  我看就要没活人了。”朱俞自言自语，身边的张合心有戚戚。

        既然自己庄子上没事，宝玉就让他们带上佃户挨家挨户的救人帮忙，至少他们这里别让人冻死饿死。贾琮和贾环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贾琮还好，环哥儿裹着棉袍斗篷还小脸煞白，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和你琮哥一样，去帮着做点什么，去罢。”宝玉拍拍弟弟，让他也加入了劳动。

        蓝天、白雪，倒塌的房子和尸体，地面上的血迹，人群里隐隐传来哭声，这可一点都不美好。贾环看见尸体的时候吐了，朱俞和钱柱都特别理解他，贾琮的脸色也不好，而宝玉心态良好。凡事都有第一次，这种第一次越早经历越好，以后再见到就能平和许多。

        不过，其实头一次看见尸体吐了才正常，宝玉摸着下巴，这么想的话，贾环正常，贾琮容忍度很高。那么自己呢？宝二爷回忆一下，发现自己看见鲜血和尸体有些莫名的兴奋，当然那是在战场上，现在的他只有平静的悲哀。

        死于这种天灾真是让人倍感无力，这倒也罢了，命数如此，自认倒霉。可昨日晚间皇帝下旨顺天府速速赈灾，清晨雪就停了，可直到傍晚，宝玉都没听见哪怕一声官府差役的敲锣声。这帮人干什么呢？

        要知道田庄这边论起来就在京城边上，而皇城里面高门大户是不担心雪灾这种事情的，宝二爷带着贾琮、贾环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居然看见顺天府的人满脸笑容的从自己家出来。装上了自然要客套两句，不止有顺天府，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

        兵马司对宝玉就很熟了，他们头头裘良和宝玉是同属四王八公开国勋爵一系，平素常见面。领头的就笑眯眯的走过来抱拳：“贾侍卫请了。”

        宝玉骑在马上笑道：“是你啊，怎么来这了，裘兄叫你来的？”

        “哪能啊，我们指挥进宫复命去了。”这人笑道：“这不是下雪了吗？顺天府和我们兵马司得在京中走走，瞧瞧贵人们家中无恙才放心。”

        宝玉点点头，身后的贾环面色一变，张口就要说什么，却被贾琮拉住了衣角。环小爷一脸郁卒，他不是傻子好么，京中高门大户哪家会被雪压塌房子啊，笑话！你们放着里外百姓不管，倒是先到这样的人家卖好？

        哪怕他们跑来卖好，贾环也觉得，这不对劲。郦匡给他们上课的时候也讲过，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是你不拿百姓当人看，早晚他们也不会把你当人看。少年的环哥儿处在对这种不公格外敏感的年龄，他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停地给这个朝廷挖坑。

        这还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别的地方呢？会不会更糟糕。贾环抿着嘴，低头想起了二哥说过的，外头人怎么过日子……

        “环哥儿真以为他们是来探望高门大户的？”

        贾环闷闷不乐的站在郦匡面前，看着郦先生乐不可支，甚至还摸摸他的头发。贾环嘟囔着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先生！”

        郦匡更大声的笑出来，好一会才道：“环哥儿啊，你就是个小孩子。你也不想想，就算你姐姐在宫中为妃，宝玉在圣人身边做侍卫，这样的人家京中还少么？他们犯得着一家一家的问好？哪有那么多没事儿乐意磕头行礼的人啊。”

        “那他们为了什么？”贾环这会真糊涂了，他知道那些人肯定有所图，但如果不是他猜得那样，又是什么呢。

        郦匡笑叹：“不管是宫中派来传旨的人也好，还是这种当地府衙派人来府上也罢，难道不给赏钱吗？”

        高门大户，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大方，因为人家是奉天子和朝廷的命令在京城内外察看灾情。人家殷勤上门探问，你作为上位者难道要学铁公鸡？你对的起这份慰问吗？想要承担这种“关怀”，那就得拿钱。

        这一天下来，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都不会少接茶水银子，这种捞外快的差事，人人抢着办呢。郦匡喝了口茶，而贾环已经听呆了，这可真是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一文钱都不放过。

        贾环直愣愣的问道：“先生，这不和敲诈一样吗？”必须给，不能不给，因为大家都给。

        “可是他们到底还是会去城外瞧瞧的，这大冬天的出门，官府不会负责给他们加工钱。”郦匡说道这个也有些无奈：“世人还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何况一群差役，鼠有鼠道，自然就会另想办法。”

        贾环想了一会，最后摇头道：“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

        郦匡无奈又温和的笑了：“没错，一件事情存在，不代表他是对的，但你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宝玉的外书房里，贾琮也在说这事：“我当时要是不拦着，怕环哥儿就会质问他们了。”

        “……我知道，那你呢？”宝玉盯着堂弟：“你怎么想的。”

        贾琮语气平板：“我们能帮他们收尸，能帮他们修房子，但官府，”他摇摇头，“太难了。也犯不着，如果说用上他们的话，还真就是有所图的人更容易喂饱。”

        宝玉带着点笑意：“碰上喂不饱的又该如何？”

        “换一个喂。”

        宝二爷看着弟弟想了一会，最后道：“过段时间我找个东西给你练练手，不过还是要多和郦先生读读史书，那是一辈子用得上的。”

        “是！二哥，我知道了。”贾琮摩拳擦掌，觉得自己的用武之地已经来了。而宝玉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自己已经十四岁的弟弟，到底天赋如何。

        贾琮乐颠颠的要出门，宝玉突然喊住他：“不要告诉环哥儿，让他跟着先生好好读书。”

        答应了一声的贾琮高兴的离开了书房，往读书的地方去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二哥没提贾兰。过去他肯定连弟弟和侄子问个遍，他现在没提贾兰……琮哥儿的脑子一瞬间想过很多东西，但最后他将其他念头甩开，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宝玉没有诳贾琮，方才在庄子上他就对张子成说过了，让他将银子起出来。省亲恐怕是势在必行，那么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时候赚上一笔呢？这次大雪，对于目标客户是豪门大户的砖瓦商人来说，恐怕货物都隔在运河过不来。

        趁这个机会让子成带着琮哥儿去长长见识，顺便接手这些货物，到时候转手就是成倍的利润。宝二爷摸摸头发，他要钱，他需要很多很多钱！

        新年之前，斐迪南从江南来到了京城，宝玉早早派人在码头等着，直接将人接来了那个小院子。伊内斯和斐迪南的见面也是催人泪下，宝玉在旁边只能听他们拥抱着说“我的朋友，我可真是太想念你了。”云云，再后来他们说的太快，又是他们的母语，宝二爷只能听的绊绊磕磕。

        接风洗尘之后，斐迪南舒舒服服的和老友、以及自己老板兼合伙人贾宝玉凑在一起，斐迪南掏出了一万辆的银票和一本册子交给宝玉：“这是第一期的收益，织场里的钱都留下来了，这是账册。”

        账本是林家派去的—就是王嬷嬷一家，和宝玉找来的甄氏母女，检查过得。别小看她们，一个人林家独生女身边的奶娘，之前管着黛玉身边的事情，还有甄封氏也是大家主母出身，审个帐完全不困难。

        宝玉随手接过来放在一边，根本没看，而是问起了金陵的生意。简单来说金陵生意还是走势非常好的，高层有甄家父子为他撑腰，而底下还有关顾帮他打点市舶司那帮人。这样如果还做不好生意，宝玉就可以找个绳子吊死了。

        斐迪南高兴的说：“预计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一年的稳定收益应该在在七八万两银子以上，而且按照这个速度增长，明年我们就得扩大厂房。最迟后年，恐怕就要挤兑金陵其他织布场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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