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新学校还适应吗？”叶嘉杨话锋一转。

　　林锦时知道表哥不是客套，想了想才道，“一切都好，只不过学校里的老师都是些洋人，有时用英文上课，考试的卷子也满是英文，这点我有点吃不消。”

　　“英文……确实是一道坎。”汽水在叶嘉杨口中停留了几秒，“其实想要赶上来也不算难，你随我来，我给你拿几本书。”

　　林锦时随着叶嘉杨进了他们的教学楼。和女中那些大理石的墙壁相比，这里的木质结构显得格外朴素。

　　在走廊里七拐八弯后，林锦时来到了叶嘉杨他们平时上课的教室。方方正正的屋子里摆了三十多张木课桌，桌面上的书不少，桌面摆不下的就摞在侧面的地上。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洒进来，逆着光还能看见空中腾起的阵阵灰尘。

　　林锦时等在门口没有进去，只见叶嘉杨在自己的座位上翻找了半天，带出来了几本已经被翻得软烂的小册子。

　　“英文是一门介词的语言。单词不能埋头背，你还要看它文章里面怎样运用，”

　　“哦对了，你们课上学的希腊神话可以多看看，很多单词的词根都是来源于神的名字。”

　　从教学楼出来，滚滚热浪袭面而来，外面的空气还是那样的燥热。林锦时怀抱着那两本小册子，又去操场边的长椅子上等了一会儿，郑绮媛便从小剧场里蹦跳着出来了。

　　“怎么样？成了吗？”林锦时起身走上前，问道。

　　“那是自然！”郑绮媛摇头晃脑，一脸得意。

　　“你拿的是什么？”郑绮媛拍着胸脯讲了一通刚刚剧场里发生的事情，还饶有兴致地演了一段台词，一低头，这才注意到了林锦时手中多出了两本书。

　　“是一个姑姑家的表哥，说是有助于我学英语的。”林锦时见郑绮媛好奇，便把书递给了郑绮媛。

　　郑绮媛接过那两本小册子，翻了翻，点着头道“这书上都是些短篇的英语小故事，生动有趣，用法简单地道，上面还有铅笔的标注，不错！你整天在本子上抄单词我早就看不顺眼了。”

　　“……哎？你表哥在这个学校？是哪个？”又翻看了好一会，郑绮媛才后知后觉地问道。

　　顺着林锦时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郑绮媛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在足球场上酣畅奔跑的少年。

　　坐上黄包车回到女中，再坐稽禾叔的车回到家里。晚餐时分一如往常，父亲忙政务还没回家，饭桌上祖母挑着饭菜自顾自地絮叨，母亲则时不时地将距离很远的炙肉夹给林锦时。

　　大方桌上一切正常，看来无事发生。林锦时埋头扒饭，悬着的心悄悄放了下来。

　　待到夜深，府里上下都歇息了。林锦时才悄悄从书包里摸出那两本小册子，就着那盏跳动的小油灯，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世界原来是那么的安静。

　　距离汇报演出还有一个月。林锦时已经和郑绮媛达成了默契，每个星期五的下午郑绮媛去育英中学小剧场排练话剧，而林锦时则去借书还书。黄包车秘密行动，紧张但顺利。就这样转眼过去了三个星期。

　　然而，太过安静的天空，都是暴风雨的前兆。距离汇报演出只有一周的时间了，原本井然有序的计划，却迎来了一场突变。

　　这一天，女中食堂的玻璃窗边，郑绮媛愁眉不展。林锦见状轻轻安慰道：“你读的是甲班，学的东西自然是比我们乙班难一些。”

　　原来几次考试之后，郑绮媛的代数成绩都不理想。最近需要补考的同学名单出来了，不出所料郑绮媛榜上有名。

　　“要是只有补考重修这么简单就好了。”郑绮媛叹了口气，嘴角抽动了几下道，“我马上就要回山西老家，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是家里人的身体不太好吗？”林锦时见郑绮媛脸上露出罕见的凝重神色，关切地问道。

　　“家里人身体都好。只是……昨夜我父亲母亲一夜未睡，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打包行李。”

　　“我在屋里只言片语听到了几分，父亲……应该是下野了。”郑绮媛垂着眼，缓缓说道。

　　？！林锦时惊愕。

　　政治上的事情，林锦时不懂。她只是知道，郑绮媛的父亲是财政总长，内阁里这么大的官职说下野就下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说不定是你听错了呢，不是下野，只是回老家办些事情，或者只是官职的调动？”林锦时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宽慰。

　　“我听得真切，错不了的……”郑绮媛烦躁地用勺子搅动着眼前的汤水，此时根本无心吃饭。

　　“父亲对现在的政府早有不满。眼见通货膨胀纸币贬值，苦的都是底下的穷人，父亲进言劝说过很多次，但是政府不但丝毫没有动作，最近更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于是，郑父主动辞去总长之职，退出政坛回到老家归隐避世。听到此，林锦时瞠目结舌。

　　“那你……很快就要走吗？”林锦时此时胸中澎湃，但话到口边却无语凝噎。

　　“应该就是这个周末。”郑绮媛紧紧握住了林锦时的手，抬起头道，“这个星期五我还能再去一次育英中学，之后大概是去不成了。”

　　“那个话剧里的埃斯梅拉达，是一个勇敢而美好的角色。她无私地帮助最底层的那些劳动人民，却也被黑暗残暴的政教制度所吞噬。”

　　“锦时，这个角色，就由你帮我去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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