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何拯救，pua受害者
韦兆勋母亲所在的医院附近有一家连锁生煎包店，韦兆勋早就想尝尝了。
按过去，家里人绝不允许他踏进任何小吃店一步，但是现在，他犹如脱出牢笼的小鸟，爱怎么飞翔就怎么飞翔，肆无忌惮、毫无顾忌。
韦兆勋在店里堂吃完，又打包了二两生煎和一份油豆腐粉丝汤，买了一束母亲最爱的百合花，高高兴兴去医院探望母亲。他尚未进病房之前，被护士长请去了主治医生这里。主治医生告诉韦兆勋，经过一系列检查，韦母乐沁恩的身体各项指标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精神情况令人担忧，人总是恍恍惚惚、自言自语，语言与行为也有些失常混乱，可能是剧烈悲伤后的应激反应，需要子女家属多多抽空陪伴。
韦兆勋本以为母亲只是太过悲伤、劳累，但是万万没想到父亲的离世对母亲的打击竟然那么大。韦兆勋心有些沉重，来到母亲的病房。
护士正为乐沁恩换着点滴瓶，但是她丝毫没有关注到这些，而是不断提醒护士把她的营养片还过来，她必须按时吃。护士非常无奈，不得不再次告诫她，在病房中不可以吃任何没有医嘱的非处方药品。
乐沁恩不满地回答，她只是昏倒后就近被安排到这家医院，她应该立刻转到韦氏集团持有股份的私人贵族医院去，在那儿，她可以自由服用由他丈夫研发的营养保健品，她坚信它们比任何医院的药物都要有效。
乐沁恩强调这件事，可是她天性懦弱，说话的语气只是絮叨，并且因为病情而有些颠三倒四，没有任何力量，所以让人并不当一回事情。韦兆仪派人送母亲进医院后，就没怎么过问过，她只当母亲是虚弱，像过去每次心情激动时，都会娇滴滴地晕倒一下，所以不必担忧，让母亲随便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院。现在，韦兆仪满心都是集团的大事，所以没想过来关心一下乐沁恩。
韦兆勋捧着鲜花来到母亲面前，乐沁恩像看见了救兵一样，指着儿子对护士说道，这是能替她做代表的人，请护士赶紧把营养药片拿过来。
但是韦兆勋并没有站在母亲这一边，而是当机立断地说道：“妈妈，其实我也早认为您不该再吃爸给您分配的任何保健品了。吃了这么多年，我并没有觉得您变得多健康啊。”
乐沁恩愣了愣，诧异地看向儿子问道：“小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你不觉得妈妈到这个岁数了，依然那么苗条年轻，这都是你爸爸研发产品的功劳吗，你看看妈妈的皮肤多么雪白，多么光滑呀。”
“不，妈，我一直觉得您的皮肤看起来有一种病人的苍白，弱不禁风，是一点都不健康的瘦削惨白。至于皮肤光滑和年轻，我看倒是外婆遗传的功劳，您看她一把年纪，皮肤就很不错，那都是底子好、基因好，和我爸没啥关系。”
“小勋。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真是不像话。”乐沁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诶……韦兆勋叹了口气，将花与食物搁在柜子上，然后坐在了母亲身边说道：“妈。虽然您在家里绝口不提，但我其实看过您结婚前拍的那些电影电视剧，那时候您多青春多有活力啊，少女偶像出道，参加综艺节目时多爱笑，多招人喜欢呀。但是平常在家里面，我从来没见过您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地笑过，一次都没有。”
“不不不，小勋，你误会了，我们那个时代哪有什么少女偶像，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无知的小女孩，在节目上什么也不懂，只是配合其他人表演，我太过青涩天真了，所以别人可以轻易地拿我取笑。”
“妈，这些都是爸告诉您的吧。您怎么能相信呢？爸的一贯手段不就是批评加恐吓吗？把我们贬低的一文不值，才会对他唯唯诺诺，马首是瞻。何况，你当时是在事业上升期，拒绝了国际大导演的电影邀约，息影嫁给我爸，结婚后彻底退出娱乐圈，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您当时不选择婚姻不选择我爸呢，说不定早红了，成为国际影后，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而不是一生依附着我爸，在他的阴影下生活。”
“小勋，你误会你爸爸了，他都是为了我们好。他们我们安排的人生道路才是最适合我们的，最正确的。否则，就像我，年轻时还算有些青春的本钱，可是我演技并不好，没有什么实力，长久以往，我在娱乐圈发展又会有什么出息呢，只会白白被人利用呀。
“何况娱乐圈并没有小勋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我恰恰是因为及时抽身而退，才保持了我的纯洁，所幸，我能够一早遇到你父亲，遇到他这样出类拔萃的精英，他给了我全新的生活，显赫的身份与地位，他为我带来了一切，而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没有丝毫本事与学问，我只是个无能的小女人，全是因为他，让我变得不同，让更多人认识我，尊敬我……我……咳咳咳……”乐沁恩说到这里，情绪激动，呛得咳嗽了几声。
韦兆勋连忙轻拍她的后背，请护士小姐为她递上了水：“行了，妈，您这些话，我这么多年并没有少听，今天您就听我说几句，妈，您知道什么是煤气灯效应吗？”
“你在说什么呀？”
““煤气灯效应，又叫煤气灯操纵法，是一种心理操控手段，操控者长期使用言论、行为等影响与刺激，对固定对象施加情感虐待与操控，让对方逐渐丧失自尊，产生自我怀疑，否定自我，同时又依赖于操控者所提供的环境与资源，逐渐丧失自我，最终无法逃脱控制。简单说就是整个被洗脑了，不停怀疑自己的记忆、感知、理智与能力，偏偏没有力量去质疑和反抗操控者。”
“小勋，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
“我在说父亲和我们三个。”
“你怎么可以把你的父亲形容得如此阴险？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爸爸说成一个阴谋家呢？护士小姐，我想您不方便再留在这里听我儿子胡说八道，请您离开一下。”乐沁恩不停摇着头，这时候仍不忘了维护家声，请外人先离开。
但韦兆勋丝毫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毫不掩饰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爸是有心还是无心，有预谋还是无预谋，但是他的实际行为确实如此没有错，他的控制欲异于常人，是个绝对彻底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妈，您又知道什么是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吗？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是最没救的一类心理疾病患者，他们自恋、自大、自负，严重点患者会毫无共情能力，无视其他人的感受与痛苦，只以自己的感受判断一切、批判一切、蔑视一切。这类病情，连专业的心理医生都非常难以介入，因为严重的自恋人格障碍患者会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如自己，都是狗屁和尘土，没有一个人配去指导他们，更不配反对他们，哪怕一句话都不行。我爸不就是那样吗？他活着的时候，谁敢对他说半个不字？！”
“小勋，你什么时候去学了这些忤逆的思想？你明明是一个很乖，很爱你爸爸的孩子呀。”乐沁恩仿佛没有听进去儿子说的话，只是觉得儿子猛然的叛逆不可思议。
“一个从识字起，就要每周写一份思想报告、生活感想给父亲检查的孩子，但凡没有被逼疯，就会像我一样开始思考，父亲给我制订的人生到底是不是对的，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不不，小勋，你一定是弄错了，看看你的姐姐，像你一样长大，她不是非常优秀，非常健康吗，关键是，她是多么崇拜你的父亲呀。小勋，你的父亲是一个伟大卓绝的男人，如果他能够活得再久一些，他所塑造的传奇肯定更加非同一般，他不是告诉过你们嘛，他将拥有韦氏宇宙空间站，他会率先在火星上建立起新循环生存系统。他的雄心与目标都已经跨越到宇宙中去了，而小勋，你却在斤斤计较些什么，歪曲扭曲些什么呢，你完全不理解你的父亲，你本应该像我们一样，为你的父亲感到骄傲与自豪的。”
“骄傲和自豪……”韦兆勋无奈地苦笑，心想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件毫无共鸣与参与感的事情自豪呢，转念他想起买来的小吃，于是一边解开包装袋一边对母亲说道：“算了，妈，我们缓一缓，您先尝尝我给您买的点心吧，生煎包与粉丝汤，可好吃了。您看这生煎包底部煎得焦黄酥脆，还有这个粉丝汤……”
韦兆勋话都没说完，乐沁恩冷冷瞟了一眼点心就推开了：“不不，你怎么能买这些东西吃呢？这个油脂、盐和味精都是超标的，卫生也不过关，不不不，我不能吃这些，你也不要吃，会加速衰老的，也会伤害五脏，会有得癌的高风险。”
韦兆勋猜到妈妈的反应，但是既然说到“癌”字，就成了笑话。韦兆勋饶有意味地注意着母亲，等她自己反应过来，乐沁恩怔了怔，终于明白儿子眼神的意思，连忙自行辩解道：“不不不，你不要把癌症的事情与你父亲的病情联系起来，你父亲是累的，他是工作太忙太累，太过辛苦才……”
“妈，您就对爸说话全部是‘是是是’，对其他人说话，几乎都用‘不不不’。您何止是否定自我，您连全世界都否定掉了……妈，现在爸不在了，你不用在他的套路里继续生活了，离开他一手为我们打造的森严堡垒，出来看看，到这个新鲜又有趣的世界里瞧一瞧，重新找到您自己的爱好与人生，妈，您还年轻，别把自己框架在过去的生活里，勇敢点，尝试一下，呐，就从这个生煎包开始，我不信您结婚前会没吃过这些小吃，您一定记得它们美妙的味道吧，来，再来试试看。妈，来试试。”韦兆勋说着，用筷子挟起了生煎喂给妈妈。
“不……不不不……”乐沁恩头摇得像筛糠，把生煎包看得像毒药一般，死活不肯接受，“别再逼我了，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你说这些话，太伤你父亲的心了……”
乐沁恩手一挥，碰翻了生煎包，生煎包从床上滚落，掉在地上摔出满满一包汤汁。
“不行，我看不了这个，我想吐。快叫护工进来收拾！”乐沁恩夸张地捂着嘴说道，不停干呕。
韦兆勋没有办法，只能摁动呼叫铃，叫来了护工打扫。
看着护工收拾完毕，乐沁恩忽然叫住护工说道：“柜子上这些吃的不要了，你拿去扔了吧。”
护工看了看，纳闷地问：“这些还没吃过啊，就不要了？多可惜。”
“这不是健康的食品，我请你拿去扔了，我希望你也别拿去吃，真的很不卫生。”乐沁恩一脸嫌弃地说道。
护工看了看韦兆勋，韦兆勋苦笑着耸耸肩膀，护工便将食物都带了出去。
护工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韦兆勋忽然觉得心里很凄凉，远远超出父亲葬礼时的那种凄凉感。明明还活着的一家人，却没有一个家的感觉，各有各的心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更别提家庭的温馨与温暖了。本以为父亲死后，他们三个都应该会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想不到，这么想的只有他自己。
“小勋，你怎么变成这样，看看你的姐姐，她也是同你一样长大，一样的父母亲，一样的生活环境，一样的家庭教育，你看看你姐姐，她，她多像你爸爸。”
“对，我都没想到她能完美复制爸爸的思想理念，商业狂人的那副腔调，甚至连一些说话语气和表情都活脱脱的一样，可是妈，这世上的商业狂人并不缺我一个，我也不想成为么商业狂人。既然姐姐愿意像父亲一样活着，那就祝福她。”
“你爸爸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会伤心的，他为了培养你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心血的前提是有心，妈，我从初中起就在英国当寄宿生了。”
“可是你爸和我一有空就会抽空飞英国去看望你啊，有时候一个月要飞三次，你爸的眼睛总是熬得通红。”
“那是为了他的生意！生意余下来的时间才轮到我，何况也只有批评与指责，作为校董的身份每次来到学校不是做演讲就是搞视察，剩下一点点和我一起吃饭的时间，还要挑剔我的仪态与食物……我的天，我都搞不懂我姐是怎么熬过来，并且怎么受得了的，妈你又是怎么接受这么多年在一个暴君身边活受罪的……”
“小勋！你越说越没谱了，别说了啊！”乐沁恩远没有韦兆仪风格强硬，她只是扑簌簌掉眼泪，像电影中哀怨又无助的弃妇角色，不堪地捶胸摇头，“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忤逆的孩子，你爸爸在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你爸爸一走，你就变了……变了……”
“妈，也许我从来都没变过，我只是被你们死死压抑住了我的天性。妈，您回家看好好看一看我们的房子，我们的空间，所有的装修，摆设，乃至衣柜里的服饰与鞋子，全是爸喜欢的式样，爸要求的款式，但是我们自己的人格呢，被镇压了、毁灭了。妈，我真心希望这一次，通过爸爸的死亡，您能看到一些讯息，反思一下我们的人生，想一想什么才是我们内心真正的需求、需要，我希望……”韦兆勋的话尚未说完。
一直在叹气哭泣和摇头的乐沁恩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超长的，越出她娇小身体所能承受的尖厉音量，啊！！！！
她的尖锐叫声引来了一堆医生与护士。
韦兆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医生、护士们七手八脚按住乐沁恩，看着母亲疯狂地挣扎与尖叫。
“我不是让你好好陪陪病人嘛，你怎么能用言语刺激她呢？”主治医生不理解地问道。
韦兆勋百口莫辩，感觉一瞬间，所有人都用面对不孝子的眼光打量着他。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喔不，我要去墓园看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去世了，我平静的生活都被打破了，我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要现在这样胡言乱语的儿子，请把过去幸福的生活还给我，请老天爷把过去幸福的日子还给我吧。”乐沁恩凄厉地尖叫着。迫不得以，医生只能让护士赶紧为她打一针镇定剂。
随即医生将韦兆勋带出病房，怕他留在那里，只会让乐沁恩病情加重。
“你还是先不要与病人接触了，她现在的情绪真的非常不稳定，请安排别的家属来照顾她吧。”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韦兆勋沮丧地说道，他这才意识到他的理想主义发言，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母亲根本不乐意听这些。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医生也不愿意过问太多。
韦兆勋苦笑着点点头，拜托医生多多照顾母亲，随即落寞地转身离开，走在白色长廊的每一步，都留下一声孤独无助的悲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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