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嵇康不及我
地道之下,是一处广阔的空间,周边台阶整齐分布,正中央摆着一块石台。仔细观察,这里像是一个大型的墓室。
男子走到正上方台阶,点燃了手中烛火。火光映射下,墙壁上隐隐约约照出一串古篆体模样的字——
“楚庄王后樊氏墓。”
名字的显现无疑说明了墓室的主人——正是春秋五霸的楚庄王王后,樊姬。
相传庄王芈旅即位后,樊姬不食禽肉、不梳妆。以此来劝谏庄王勿要玩物丧志。这也是历史的著名的“樊姬进贤”。
而在千年后的今天,那位霸主的一代贤后,其整个墓室早已空空如也。
男子按动了正墙上一处不起眼的石块,只见右侧的石壁缓慢升起,与上方的石墙摩擦出沙沙声响。
男子轻声一喝:
“来人!”
瞬间,一阵阵轻快而又整齐的步伐传来,右侧的石门内,竟是即刻出现了百余人。全部身着素衣,而他们的面部皆是由黑布紧紧裹住。
男子面向众人,随即道:
“今日来的,是何卫”
“乙卫。”
队伍前方一人上前,单膝跪地,恭敬地答到。他的上衣肩处,有一侧深紫色纹路,上面绣着一个“乙”字。
“明日,由甲卫换岗。”
“是。”
男子看着面前编整规制的队伍,眼中一片冰冷。
“二十日后,乙卫随我出墓。”
“是。”
“丙卫和丁卫,明日轮换,加训练大力度,不可松懈。”
“是。”
跪地的男子始终都是十分恭敬,整个过程中,一句也没有多言。
“距起事之日,还有一载。届时,方到用人之际。十年磨一剑,成败与否,皆在你们。”
台下为首那人听罢,随即道:
“愿,为主赴死!”
话音刚落,身后的百余人也是整齐划一地说道:
“愿,为主赴死!”
声音洪亮有力,在整个墓室中回荡。
男子看向面前数百人,静默没有说话,眼神深处,一抹恨意浮现而出……
……
青州,琅琊王府。
“夫君,你真是作此打算”
府中,褚灵媛看着自己的丈夫,一脸震惊地说道。
“此乃权衡之计,但观建康局势,尚且只能如此了。”
“可茂英不过豆蔻之年。若此时嫁人,是否过早夫君,依我之见,此事需从长计议。”
褚灵媛眼中充满了不舍与怜惜。
“她是我的亲女儿,我也不舍。可如今,那边的计划已经提前了。因此,建康方面,我必须要作出行动以此照应。”
司马德文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面色艰难,但随即又狠下一心道:
“如若刘裕久居长安,经略日久,必然养虎为患,届时大哥所面对的局面,将更为艰难。”
褚灵媛没有继续回答。
屋内,两人陷入了沉默。
“爹,娘。”
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房间,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手里,正端着一壶清茶。
“爹娘,此茶,是我清晨时分与小妹一同上山采摘而来,清香可口。爹娘一同来尝尝可好”
看见自己的女儿进来,褚灵媛走到司马茂英身前,一把搂住她的肩拥入怀中,眼神中充满了疼爱。
“娘,你可好久都没有抱过茂英了,记得上一次,还是我十岁生辰之时。”
司马茂英脸上布满了笑容,而听到此话的褚灵媛终于难以忍住,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落在了女儿肩上。
司马德文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愧疚布满面容。
“爹,怎么了啊,娘你怎么哭了”
司马茂英察觉到了父亲脸上的不对劲,随后看向自己的母亲。
后者的面颊上,早已是梨花带雨。
司马茂英不禁有些怔住了。
良久,褚灵媛缓过神来,用手帕轻抹着眼角处的泪水,缓缓道:
“你爹,想将你嫁于他人。”
听到此话的司马茂英先是一愣,随后竟是出乎意料地道:
“我愿嫁。”
坐在椅上的司马德文听到女儿的回答,瞬间惊了起来,褚灵媛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司马茂英。
“茂英,你……”
司马德文似乎惊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来话,他早已经,做好了可能会委屈甚至强迫女儿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的回答居然是愿意。
“我观爹娘近几日,愁容满面,似有心事不解。今日,扫地的仆人在爹娘的寝屋中扫出了数根发丝。”
听罢,褚灵媛抚着自己的头发,顺着发间轻轻一捋,却发现数根青丝已是掉落在地板上。
“倘若我能为爹娘分忧,嫁人又有何难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为礼之道也。”
听着司马茂英一句句说着,褚灵媛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悲伤。可看着女儿稚嫩的脸颊,却又是如此懂事,她的心里,便越是心疼和怜惜。
司马德文走向前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喃喃道:
“我的茂英,你是爹的好女儿。”
司马德文的眼眶有少许湿润,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他是琅琊王,是当今晋国皇帝的亲弟弟。他是司马家族江山中最后的希望,还有人等着他去中兴、去挽回那一片颓势。
三人相拥许久方才分开,褚灵媛终于不再如此前那般悲伤,但仍是紧紧地握着自己女儿的手腕。
“爹,茂英可知,我是嫁与何人”
良久,司马茂英看着司马德文,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太尉长子,刘义符。”
……
太尉府,内院。
刘义符双腿盘卧于石板之上。院内,池塘中的鱼儿欢快地游着,一阵风吹来,庭中树叶伴随着沙沙声响。
正值秋季,风后,落叶满地。
看到此景,旁边的仆人正欲清扫。
“且慢。”
刘义符止住了身前刚准备拿起扫帚的家仆。随后,缓缓闭上双眼,他的面前正放着一架古筝。
双手抚琴,刘义符波动琴弦,悦耳的琴音响起,回荡在院中。他的手指如葱尖般白皙,又如燕雀般灵活。十个指头来回有序地在古筝上抚动着,动听的琴声绕着秋风吹过的落叶,在房梁处环绕着。
……
一曲弹尽,鱼塘处,波纹荡漾。
“可以扫了。”
刘义符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起身。看着此情此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世子,黄门侍郎求见。”
正当刘义符想回到正屋中时,一个家仆走近身边轻声说道。
“黄门侍郎”
刘义符眉头一皱,目光望向门外。
“此人是谁呢,我咋不记得了”刘义符自言自语着,随即又道:“这人是谁啊,你可见过”
家仆面露难色道:“世子都未曾见过,小人又何曾认识啊。”
“切,你真没用,传他进来!”
仆人如获大赦,旋即便快步去了大门处,开门迎了客。
一人踏进院中,目光四处打量着,随后落在了庭院中的刘义符身上。
“在下,见过世子。”
这人躬身道,举手投足间,十分有礼节。
“免了免了。”刘义符摆手道。
依据晋国官职,黄门侍郎为正三品上阶官员。而刘义符作为刘裕世子虽代管太尉府是,但却并无官位。按理,前者并不需要给后者行礼,反而,后者应给前者行礼才是。
却不曾想,今日竟是反了过来。
看着刘义符摆手动作,黄门侍郎也是随即赔笑一声,但整个半身仍是躬于刘义符身前。
“敢问世子可是精通音律我方才于门外,听闻一曲琴音,余音环绕,久久不能散去,可谓之天籁之音也。”
黄门侍郎看向刘义符道,话语间充满了赞美之意。
“正是本世子所弹,我自幼精通音律,时弹奏一曲用来静化身心。”
刘义符听罢,笑道。
“此曲正如是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一般娓娓动听。世子的音律果真是一绝,想必是那嵇康,也不过如此。”
“嵇康不过是一犯律囚徒之辈,本世子的音律造诣自然在他之上。”
听着黄门侍郎一番吹捧,此时的刘义符已经神游于三界之外,飘飘欲仙。
“那嵇康自然是比不上世子。”
黄门侍郎继续拍着马屁。随后又道:“在下黄门侍郎褚秀之,琅琊王之妻兄也。”
“琅琊王”
刘义符一脸疑惑。
“呃,琅琊王乃当今陛下之弟。”
褚秀之见刘义符不解,出言提醒到。
“噢噢,原来如此。那便请坐。”
刘义符终于回过神来,捋清了这段对他来说复杂的关系,随后指了指庭院中的石桌,两人一同坐下。
刘义符看着眼前此人,忽想到还未曾问出来意,随即便道:
“敢问你有何事啊”
“在下之妹,也就是琅琊王之妻,尚有一女,名司马茂英,年芳十四耳。琅琊王嫁女心切,特派在下前来,望与世子商榷此番婚事。”
“你是想让我替她找一可婚男子”
“正是。”
黄门侍郎笑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本世子尚有七个弟弟,二弟已随父亲去往军中,三弟尚在彭城,五弟六弟七弟皆年幼。此下,仅有四弟一人在建康城内,且不过刚足十岁。你所求之事,本世子怕是难以做到。”
刘义符说完,又突然补充道:
“当然,如若四弟愿意,我可替父亲做主,答应了这门婚事。”
或许是被褚秀之的一番吹捧迷昏了头脑,刘义符此时只记得他夸奖自己时崇拜的眼神。就连嵇康都不及我,又有什么我不能够做主的呢
而对面的褚秀之此时却是一脸尴尬,本以为说得都已经这么明显了,对面这世子的脑回路竟是如此清奇。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把我的外甥女嫁给他再说了,自己是奉琅琊王之命来向刘义符提亲的,若是与别人结成婚事,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丢了自己脸不说,甚至还要丢了自己妹妹和整个琅琊王府的脸面。
可总不能直接问,世子你缺老婆嘛
算了,直接问吧。
半晌,褚秀之才开口道:
“在下所说之人不是世子的弟弟们,而是世——”
“大哥!”
正当褚秀之说到一半即将说完时,门外,刘义康缓缓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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