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债
丁冽最后是在许雾鱼干净芬芳的车上吃完剩下的烤串的。
车灯下,许雾鱼一眼就看到了他发红的脸,眼睫下沉,脸瞬间拉了下来。
“谁打的?”
丁冽抹干净嘴,语气毫不在乎:“能有谁?”
许雾鱼没说什么,去路边超市帮他拿来一个冰袋,丁冽拒绝,他摆手道:“不用,我敷过了。”
许雾鱼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安静地拿着冰袋,递在他面前,一副你不拿着我就步走的架势,丁冽只好接过。
自从上了高中,他就很少来小舅舅家住了。
丁否余二婚那段时间,他差点断绝父子关系,许雾鱼理解他的难过,因此收留了他两年多。
上高中不久,安逸突然造访许雾鱼家,进门见到光膀子的丁冽,吓了一跳。
从那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不适合同许雾鱼这个单身汉一起住了。
许雾鱼把对姐姐的思念和愧疚全部都投射在了丁冽身上,因此凡事都以丁冽为先,他也不知道小舅舅的愧疚是哪来的,但他总觉得小舅舅有事瞒着他。
姐姐去世后,许雾鱼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代替了他姐姐的位置来照顾丁冽。
原本丁冽对许雾鱼比对任何人都要亲近,但自从他发现许雾鱼有监视和跟踪的行为后,他就开始暗自疏离了。
许雾鱼家有三个卧室,一个是他本人的,一个是客房,还有一个就是他常住的房间。
这个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他从来没离开过。
床单是熟悉的淡蓝色,白色窗帘整齐的收紧,床头柜放着他没看完的动漫。
他洗了个澡,出来看到了桌子上的牛奶,他知道,如果不喝,许雾鱼肯定又要说道一番,因此捞过来,一口气喝掉。
躺在床上,回想最近的事情,他脑中乱得很。
酒吧老板隋渊在他走后发来消息,原以为今天撞破他的秘密,肯定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没想到隋渊竟然还让他担任驻唱,只不过要以学习为先,每周来一两次就行。
他回过消息后,便仰面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许雾鱼说,母亲并没有抛弃他,可他所看到的,就是父母分崩离析,丁否余公然出轨,母亲放手纵容,还严厉禁止他插手,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病危去世,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恨过,恨他们不相爱为什么结婚,恨母亲不爱他为什么生下他,恨父亲不知廉耻,恨母亲软弱纵容。
渐渐的,他用堕落麻痹自己,时间长了,连他自己都恨起来。
好在他遇到了音乐,当吉他弦拨动,鼓声震颤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在纷繁的乐器声中寻找出口,最终摸到属于自己的生门。
思绪在回忆中胡乱飘着,却不知怎么又飘到了翠花和季千绪身上。
他查了很多资料,也没能找到自己和那头猪到底有什么联系,如果一直找不出原因,这样人不人,猪不猪的,自己的人生岂不彻底毁了?
他越想越烦躁,索性闭眼,用力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过去了。
再次惊醒,发现自己还是在许雾鱼家的卧室里,他长舒一口气。
他答应了丁可乐,今天教他弹吉他,这要是变成猪了,那家伙真敢在操场等一晚上。
提心吊胆醒来,发现一切如初的感觉让他心情大好,他嗖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洗漱后准备出门。
许雾鱼已经上班去了,餐桌上留了吐司煎蛋和果汁。
他本来打算直接走的,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回头看了看餐桌上的早餐,还是回去,三两下解决了。
摩托已经被许雾鱼找回来了,就停在楼下。
丁冽像看到宝贝似的抚摸了半天,欣喜地胯上,拧动把手,听着轰轰车鸣,吹着晨风,一路呼啸疾驰。
他多买了一部手机,准备送往季千绪家。
也不知道季千绪的妈妈今天在不在。
他又提了一颗大西瓜。
敲了半天门,丁冽的手都疼了,还是没人来开。
不在家?不能吧,大清早的能去哪?
遛翠花去了?
他把西瓜留在门口,匆匆下楼,打算沿街找找。
刚下楼,他的余光就看见季千绪的身影在窗户口晃了一下。
明明在家,怎么不开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又冲上四楼,咚咚咚的敲门。
“季千绪!我看见你了,开门。”
丁冽比之前用的力气更大了些,连其他楼层的人都听得见。
动静太大,季千绪怕引来麻烦,只好开门。
“干嘛呢不给……”指责的话还没说完,丁冽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我靠!”
他进门,跨过拦在门口的烂桌子,踢开撕坏的桌布。
“你要搬家?”
季千绪没回话,只是安静地继续收拾。
他见季千绪收拾的样子,不像要搬家,恍然顿悟:“靠!不会是遭贼了吧!”
他一把拽过季千绪,上下左右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受伤。
季千绪始终一副冷冷淡淡,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他实在心烦,丁冽忍不住提高声音,朝他嚷道:“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收拾这些破烂!”
丁冽的声音仿佛震醒了他一样,他缓缓抬眼,看向眉头紧蹙的丁冽。
若是昨天,家里的状况更加惨烈。
昨日,季千绪不知道丁冽什么时候离开翠花身体的,原本他在外面已经转了一天了,想着那些人应该已经不在了,谁知道,他回家恰好碰到了。
他一进门就被那帮人控制,翠花在争斗过程中不慎掉地,发出凄惨的尖叫,那帮人被猪叫声刺激的暴躁心烦,竟然要提刀宰杀了翠花。
丁冽挣脱他们,一把抱住翠花,护在怀里。
季千绪眼神阴鸷,向死而归的态度唬住了那帮大人,他们只是催债,没打算弄出人命。
来要钱的并不是大姨他们,而是父亲死前欠下的贷款。
起初李平安还带着他东躲西藏,后来干脆也不躲了,这帮人要来便来,来了就砸东西。
五十万……
到现在就剩二十万了,可家里还是还不起,尤其最近几年,为了稳定季千绪的病情,更是花钱如流水。
别说还钱,平常的衣食住行都是问题。
那时的季千绪只想着,幸好。
幸好丁冽不在。
这些人直到晚上八点多才离开,他们给李平安打了电话,拿到了三万,这才恶狠狠提醒下次再来。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隐私几乎公开透明,他们就算搬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掉的。
况且,这笔债,终究是要还的。
他不想父亲死了还像噩梦般纠缠着他们,他尝试过打工,酒吧,饭店,游乐场玩偶,超市收银……
母亲像行尸走肉般的那段时间,是他一个人抗下一切。
他一边打工,一边学习,还要承受学校和邻里的流言蜚语,一步步,他的身体垮了,心也跟着垮了。
季千绪颓丧地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埋在膝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那些人走后,他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吃饭的翠花。
呆了一个多小时后,他疲惫的进卧室,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药来。
拧开药瓶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里面的药片,突然产生一种愤怒。
他想把药用力扔出窗外,有多远扔多远,或者一口气全吃掉,连瓶子都咬碎,但他的理智战胜了情绪。
他吃了药,然后放回抽屉,安静地坐在窗台边。
夜幕下的烟火人间,像是与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他羡慕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看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看着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
是丁冽。
街上很乱,到处都是人。
昏暗中,各种灯牌杂乱无章的闪烁着,明明很多灯,却总是让人看不清这人间。
可丁冽,他像是被什么特别的光照着,偏偏就被他季千绪,看得真真切切。
他假借遛翠花,从楼上下来,不经意撞上低头的丁冽,却没想到看到了他脸上的伤。
季千绪知道,那肯定不是丁冽说的那么简单。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都没想,独自冲上楼去给他拿了冰水。
原来这条街,受伤的不止他一个人。
可眼前的少年,怎么就能没心没肺的继续神侃呢?他都不会伤心,不会疼的吗?
给他覆冰,他竟然问都不问,一口喝下去半瓶,看着丁冽,他突然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什么东西有意思,也不知道有意思在哪,反正就突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为了防止丁冽跟上,他连客气话都没说,一个人上楼了。
在楼上,他看到丁冽找了斜对面一架烧烤店吃饭,看到一个男人开着豪车接走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座位,直到连夜市都没人了。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完家里,就听到了丁冽的敲门声。
他停下手中的东西,安静地回卧室,等待门口的人离开。
明明已经听到了对方的下楼声,不消一分钟,对方又折返回来。
就算被发现,他也不想开门。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论对方是谁。
可敲门声实在太大了,如果引来邻居的投诉,他很可能又要解决新的麻烦。
丁冽进门的反应不出他所料。
他安静地收拾出一块可以坐的地方,让丁冽自己随意。
丁冽怎么可能随意得下去,入室盗窃,这他妈犯法啊!
“我现在报警!”丁冽掏出手机。
“别!”季千绪一把夺过,这是他第一次朝丁冽高声喝止。
丁冽愣了一下,转而替他生气,“你家都遭贼了还不报警?等贼回来帮你重建吗?”
季千绪眼睫沉下,晨光透过模糊灰朦的玻璃淡淡投下,恰好落在他脚边。
他自顾自捡起地上被摔坏的水壶,声音淡淡地回答,“不是贼,我认识他们。”
“认识?”丁冽更懵了。
认识的人会来抄家?
他把所有脑残剧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到了讨债的情节。
他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句:“不是吧!”你家这是拍电视剧呢?连讨债的戏码都能让我碰上。
他没再说什么,撸起袖子帮他一起收拾。
季千绪没想到丁冽会帮忙,那一刻他并没有感动,反而有一种被人戳破秘密的感觉,他一把夺过丁冽手中的东西,漠然道:“你回去吧。”
丁冽冷哼一声,朝他翻了个白眼。
季千绪在他不屑的脸上,又看到了那个不算太深的红印了,他突然不想再拒绝丁冽的帮忙了。
他们扔了很多东西,直到接近中午才彻底收拾完。
他窝在破椅子上玩手机,季千绪在里面做饭,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丁冽被惊得差点把手机掉了,季千绪迅速出来,他一把拉起丁冽,把他推进自己的卧室。
“你先进屋,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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