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欲与君相知
翌日晚间再去前院时，她特地炖了一盅清汤带去。到了门口，何进替她开了门，便仍是她一人进到里间。
杜奇这几日都不见人影，想来还是忙着。
清涟撩开半垂的纱帐，口中唤道，“都督，换药了。”
只是那榻上的人似乎仍然未醒。清涟只得顾自从里面取了药箱，轻手轻脚地掀衣上药走全套。
今日叶都督仍然穿的一身米白的短衫，或许是这几日天热，这短衫轻薄，那短衫下精壮的身子也若隐若现。
清涟原本不敢细看，但这手上隔着棉球擦拭着这副身躯，四舍五入也等于抚摸了。也怪晚间的灯暗，无端让这气氛多了些暧昧。
待收了药箱，清涟却踟躇未走。她又轻轻走到叶竞存的榻前，只觉得这暗灯恰好映得他眉眼若峰，轮廓伟岸。
梦中那场景也无端的爬上来，那如峰似谷般的眉眼，先前就是那么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她不禁倾身去看，手上也缓缓移过去，停在眉间细细描摹。最后又落在那线条柔和的唇，终是没忍住，俯身印了上去。
唇齿相接的刹那，仿佛某种心思忽然觉醒。清涟感觉到叶竞存的眉仿佛动了动。
但她不敢细究，蜻蜓点水般掠过便飞似的出了前院。
清涟走后，前院的榻上半天没有动静。
若是按以往，清涟一走，都督便会唤人进去传膳了。
门口的何进还奇怪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敲门问，“都督，可要传膳？”
顿了片刻后，里面终于传出回应，何进赶忙转头去安排。
到了夜间，杜副官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便急急开口，“下面的几个师长并未表态，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自那日巡防被袭击之后，北边又传出原本应当选总理大臣的陈景仁在上海被刺身亡。叶竞存知道，这是沅大人开始排除异己的前兆。若是他一开始便不认可新的政体，那么他们这些期待统一民主政体的人，怀抱的也只是妄想了。
如此，还不如一举反旗。他做他的广东都督，就此自制，也不受谁辖制。
这话一出，军中多数人都表态支持。他们从惠州一路跟着他南征北战，自然是信得过他的判断。不过，也总有几个有自己想法的。这一点，叶竞存早就有所预料。
听杜奇这么一说，他便摆了摆手，“无事。他们且翻不起大风浪。”
闻言，杜奇也不再关注此节，转而问起都督的伤势。
“这几日可好多了？禤小姐心细，照顾的可还好？”
叶竞存自然说好，内里的细节却不好与他人分说。不过，既问到此节，他又开口道，“我已是大好了，明日……”
本来想说令那禤小姐不必再来，但转头还是顿了一顿，“便令她下周不必再来了罢。”
杜奇听着也觉得有道理。这女子孤身出入都督的卧房毕竟还是不大好，如今既然都督已经好了许多，还是让下面这些军士代劳为好。
说是下周，其实也不过剩了一两日的光景。
等清涟收到这个消息，她自己亦是心中有数。
叶都督卧榻这小半月，眼看着也是这几日便会痊愈。届时，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停了现下的差事的。
昨晚的大胆，经过一夜的发酵，倒是莫名令她多了些勇气。若是那时都督本就清醒着，那岂不是意味着都督对她亦是有几分情谊？
想到此处，她就不禁心花怒放。若是如此，便是长久留在这都督府，又有何妨。
心中想着，便忍不住要试探一番。
这男男女女之间的情与义，原本就是些微妙的东西。有时候便就是多看了一眼，有时候则是多留了一刻。
这些心思，且不能对人言。她只融在近日新得的东洋书里。
也是舅舅怕她无聊，托了书院的学生，寻了几本国外的书，也好让外甥女看个新奇。
清涟自小受祖父的熏陶，东西兼修。西洋文东洋文都懂那么一些，其中又以东洋文最为出众。
现今拿在手上的，便是一本东洋的随笔本子，名曰枕草子。
开篇便是些悠闲又浪漫的句子，颇得她心意。她便起意去译，待成了，更觉另有一番古韵。
心动之事
养稚雀
经幼儿玩乐之所
闻熏香，独卧窗前
望唐镜之薄影
香车贵人，立而询之
沐发上妆，着香风盈袖之衣
纵是无人得见，亦雀跃欣喜
良人相待之夜
雨声风声摇曳声
声声挠心
清涟边译边觉得正符合自己此时的心境，只是这译文却不好就这么宣之于人前，倒是颇为遗憾。
到了翌日早晨，秦妈妈惯例来提醒清涟去前院为都督换药。不同于以往的爽快，今日的禤小姐似乎有些拖沓。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秦妈妈嘴上只能关切的问候，“小姐可是哪里不适？”
其实她哪里是有什么不适，乃是反复咀嚼着自己译的东西，愈发觉得这叶都督就该是自己的情缘。她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孤注一掷试探一番。若是果真郎有情妾有意的，她便大胆一回，自己做主嫁给他，也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免了如今这似是而非的煎熬。
如此一番自我描摹筹措，竟然一直清醒到天明。
听到秦妈妈来叫她，她才终于如梦初醒，心里也暗叫糟糕。不过，这去，还是得去的。即便精神不济，但该做的事，还是一样不能少。
到了前院，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叶都督竟然照旧闭眼睡着。开门将清涟引进去的何进一脸狐疑，都督何时竟这么嗜睡了。
有一就有二。既然都督睡了，那她便按昨日的样子，走完一段流程吧。
想着，清涟便还是按例拿了药箱过来，用棉球蘸了药水轻轻往那伤口涂抹。
经了这几日的打理，伤口其实已经接近愈合了。今日掀开来看，已是结了一层薄痂。当下清涟也放了心，沿着伤口又细细涂了几层，才将纱布块贴回去。
贴着贴着便觉一股睡意袭来，原本该贴紧腰侧伤口的绷带，竟让她贴到了肋骨附近。接着，她还依着原先的流程用指腹轻柔地压平贴实。若是往常，这一套自是没什么毛病。关键是如今她脑子完全被睡意占领，手上的动作不过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她这上手起到的作用，也只有一直在装睡的叶竞存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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