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姜汁埋奶

　　这事，其实清涟还未来得及说，又或者并不想细说。因此，杨正得虽一路陪着回来，却实在未能知道更多。

　　“表妹只说家里起了大火，又有人派兵来捉她，她就与奶母逃了出来。”

　　杨鼎言摸了摸那浓密的大胡须，“这我倒是信的。只是，她一介弱女子，汤显业原本没有必要来追她……”

　　这其中渊源做舅舅的或许不知道，但听父亲这么一说，作为同辈的杨正得却联想到了汤显业家的儿子。

　　“父亲别说我想得龌龊。前些年，我看汤家那小儿子就眼神不正，会不会……”

　　有了这番联想，杨鼎言心里也有了点印象。那汤家的小儿子，往年间见着，对清涟确实有些不同。若是他有什么想法，吓得清涟连夜坐火车大老远跑到广州，倒也说得过去了。

　　这广州不归他长沙管，晾他有七十二般手段，也伸不到这里来。这么一想，父子俩总算放了心。

　　“这几日，你便带阿涟四处散散，让她早点忘了那些事。”

　　杨正得自然说好。等表妹醒了，他就带她逛遍整个广州！

　　“此处便是咱们这儿的乳牛之乡，听说近日又新出好东西，咱们且去尝尝。”

　　清涟休息一日后，发现二表哥已经为她规划了一连串的出游计划。这日，他们便坐了好几趟黄包车，才到了二表哥口中有新品的地儿。

　　跟着二表哥一路走，但见此地街道宽敞，两侧都是林立的店铺。或红或黄的彩旗挂在各家的门口，端的一派喜气洋洋。

　　清涟瞧着，心情也瞬间明朗许多。

　　忽然，前方的小广场传来锣鼓之声。清涟还未来得及探究，二表哥便拉着她跑了过去。

　　“是哪家开新档了。有舞狮！”

　　二表哥似脚下生风，也不知他怎么挤的，两人便排开重重人群，站到了舞狮围观的最前排。

　　清涟一时哭笑不得，连忙回头去看那些被挤开的人们，口中连连道歉。却见那些人仿佛司空见惯般，对于她的道歉似闻未闻，只聚精会神地盯着广场正中那两头摇头晃脑的狮子。

　　“采青了！采青了！”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欢呼，清涟不禁回神去看。

　　只见那广场正中一红一黄两只狮子，齐齐抬腿往三四人高的架子上攀。双方你争我抢，同时又摇头晃脑抖动身体，作出诸多可人的姿态，引得台下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什么采青？”

　　清涟有些不能理解周围人的热情。这两只狮子说起来只是两对舞狮人扮演的。她不能否认，他们的确扮得惟妙惟肖，一抬头一提足，都模仿了狮子的姿态，称得上憨态可掬。但是他们非要一边打架一边争着爬上那几人高的架子，清涟就实在理解无能了。

　　这种乐趣，或许真的只有本地人才懂。她转头去问二表哥，果然二表哥也正看得投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哦，你问采青啊。”说着，便轻轻指了指那架子顶上放着的物什，口中很是期待地道。“便是那顶上的一卷吉对。兆头好嘛。”

　　清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耳边满是敲锣打鼓的声音，两头狮子踩着鼓点东跳细窜地一路上爬。越是靠近顶端，下方的鼓点越是密集。有一阵密集的鼓声之后，那只稍稍领先的红狮一个飞身，终于率先夺下了那卷吉对。

　　台下自然又是一阵欢呼，手拍得震天响，口中也是叫好不断。

　　侧头去看二表哥，果然他也是一副身心寄托其中的样子，脸上笑得牙不见眼。好在他还记得自己今日的主要目的是带表妹出来散心，过得一会儿终于回过头来看表妹的神情。

　　见清涟兴趣缺缺，他心中颇为不解。通常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些热热闹闹的场面吗，怎么表妹全无兴趣。看过还是受了家里的影响，他得再努力努力让表妹开心才是。想到他爹那一脸的大胡子，他就有些颤。今日带回去的表妹，若是还不能开颜，他爹对他绝对没有好脸色。

　　他想了想，此地若要说特色，那姜汁埋奶必定得榜上有名。先前说的新店，便有这么一家。

　　“想来阿涟不是很习惯这些，咱们这就去吃点好的。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嘛。”

　　说着，便又带着清涟穿街过巷，到了一间不算起眼的小店。这店面不过几尺见方，里间就摆了几桌。看起来颇为简陋。

　　站在门口，清涟不禁有些迟疑。老长沙但凡有点名气的店铺都喜欢做得豪气些，好歹外边看起来要有牌面，让人一见之下，即便不知道味道如何，也愿意进去试一试。

　　“这……”

　　杨正得以为她问的是这店，便说道，“沙湾最有名的档口这就是这家了。来来，尝一尝，就对不虚此行啊。”说完，便当先迈了进去。

　　见此，清涟再是迟疑，也无用，只能跟着莲步轻移，步入其中。

　　“公子小姐想来点什么？”

　　里间的老板迎了出来，竟是位颇为年轻的妇人。

　　清涟不免讶异，但见二表哥半点讶色也无，很是轻车熟路地便点了两碗姜汁埋奶，一盘凤爪一盘青瓜。

　　那老板娘也爽快地应下，很快便上了两只青花茶碗，手上还提着一只铜壶。

　　清涟以为这是要上茶，却见老板娘揭了壶嘴，一倾一斜，流出来的竟是醇香浓郁的奶，且带着隐隐的辛辣之感。

　　她不禁啧啧称奇，受这香味的诱引，便想拿了勺子盛来喝，吓得二表哥赶忙出手制止。

　　那老板娘见此也笑，“小姐莫要急，等结了冻，那才好喝呢。”

　　原来如此。清涟有些羞赧地点头，转头去问二表哥，“这就是那姜汁埋奶？”

　　“正是正是。”见表妹有了兴致，杨正得也不禁心中开怀，“这也是前些年才有的。原先不是有那些老少爷们喜欢抽大烟嘛，有一家的妇人啊，为了缓解家里人的症状，便偶然得了这方子。如今，倒是好些地方都能做了。”

　　闲聊几句之后，那原本似奶似膏的流质物，终于凝结成了一块，好似儿时家中奶母为她冻的鸡蛋羹。

　　清涟赶忙盛了一勺来吃，入口嫩滑又香甜，果真十分美味。

　　杨正得又劝她尝了尝鸡爪青瓜。她本就是湘人，那一点辣哪里难得倒她。不过一刻的功夫，两盘佐菜竟然也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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