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苦仲
夏天对何纵也来说,一直以来都是闷热的,苦涩的,即使那段日子里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清透凉爽的雨。
……
何纵也高二了。
g市天气多怪,现在已经夏季前段,六月上旬,天刚闷热一些,就淅淅沥沥下起了不大的雨。
挺清爽的,有种秋天提前来了的感觉。
何纵也恹恹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很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高一下学期期末后就分了班,何纵也原本的班被打乱得稀稀散散,现在的班里没几个认识的,不熟,就一个人待着。
就算熟,他也只想一个人待着。
其实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何纵也像是把自己封闭了一般,是他不肯跟班里同学交流。
其他同学多多少少知道何纵也家里的事,很是理解的没怎么去打扰他,让他自己慢慢治愈自己。
是个善解人意的班级,大多人没有以“孤僻”“高冷”来定义他。
何纵也的座位靠窗。他偏着头看向窗,沿着屋檐一角滴落的雨水打在枝桠上,使它颤了颤,何纵也的眼睫也随之一颤。
实际上即使他话少,封闭,跟个自闭症一样,班里的人还是会同他交流的。
何纵也的脾气一贯很好,他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虽不及清北班,但还是很被校领导看重的,班里的学生都比较好学。
何纵也的气质确实冷冷清清的,好在他五官柔和,语气也温和,又有耐心,所以班里的人大多愿意找他问问题,有问必答,实在讨人喜欢。
大概最近日子不好,惹得何纵也周身气压都低了下来,没多少人敢去打扰他。
何纵也半埋着脸,心里空荡荡的,惘然若失,明明天气称得上清爽,他却觉得沉闷,将将喘不过气。
“何纵也。”一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何纵也反应有些迟钝,一秒后才坐直,转身问他:“怎么了?”
那个男声的主人无他,是这个班里的班长,他抱着一大叠报告,说:“老班说月考成绩单印好了,让你去拿过来发,顺便把数学练习册给搬过去。”
葛群努努嘴,示意讲台上如山高的练习册,后又皱着眉:“有点多……你拿得动吗,要不等我把报告发完了,再跟你一起把练习册搬过去?”
何纵也的身子相比同在发育期的少年们,算是瘦小一点的,惹得班长有些担心他搬不动。但何纵也只是看上去清瘦,力气还是有的。
他微微摇头,说:“谢谢,不用,我可以的。”说罢便起练习册走了。
何纵也的语气很淡,飘飘忽忽的,让葛群觉得他总觉得何纵也刻意保持着距离,不冷不热的。
葛群是个随性人,没太在意,掐指一算,是最近日子不好,不宜叨扰何纵也,他便很识趣的暗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少说话,多关怀这个安静的班级一份子。
何纵也是学习委员,恰好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他也就担上了数学课代表的名头,三天两头往办公室跑。
他最近心情真算不上好,阴晴不定的,没殃及他人,自己憋在心里,有时安静发呆,有时一时兴起,去到曾经和何恸常去的草坪上疯跑,有时突然就无声无息地哭起来。
这个月下旬,六月二十九号,何恸的忌日。
距离何恸去世的日子已经快一年了,何纵也好似怎么都走不出来这个阴影,还画地为牢,将自己锁在这个阴影之下,不敢也不愿意出来。
家里人担心,不是没带过他去看心理医生过,可仍旧无济于事。
何纵也的情绪反常并不是得了什么病,只是放不下罢了。
高二学业忙,毕竟下学期就要高三了,更是松懈不得,得备战高考。也就是这个原因,何纵也被勒令今年不允许去祭奠何恸,怕何纵也的心态又开始紊乱,胡思乱想,影响了备考。
然而他们没算到,这个决定只会让何纵也更加难受。
何纵也抱着一叠练习册,恰好路过楼梯。一行人刚在楼下的蔽天篮球场打完球,估算着时间快上课了,嘻嘻哈哈的,边玩着手中的球边上楼。
他们是重点班里一众乖乖学子里反差最大的人,调皮好玩儿,这次月考前玩疯了,以至于考出的成绩一落千丈,在班里吊车尾。
好在他们懂分寸,一次考砸,下一次又考好了,一弹一跳的,使得班主任再气也无可奈何。
由于性格天差地别,颇有合不来的意味,就算是同班,何纵也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跟陌生人一样。
但他们很快就要有第一次交集了。
季行远用白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同身旁人打闹着,旁边的人突然一个手滑,将球扔了出去,十分精准的击打到无辜人士——
何纵也。
何纵也白净的手臂猝不及防被球砸到,给手臂上留下了淡灰色印记,疼痛与慌张交织着,数学练习册顺势“哗啦啦”倒地。
楼梯道的嬉笑声戛然而止,走廊有几个女孩儿被吓出叫声,连附近班级的学生都走出教室看热闹。
季行远暗骂一声“不好,惹事了”,上前几步正要询问何纵也有没有事,其他几个人呆呆站在楼梯道,不知要不要上前。
何纵也搬作业时是半低着头的,他有看路,但没预料到自己会被球砸到,茫然间抬头,看向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季行远。
季行远也愣住了,站在了原地。
何纵也柔白干净的脸上有两道水痕,眼眶止不住的红,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何纵也哭了。
山雨欲来,外面的雨突然变大,淹没了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季行远眼里只有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人,徒然忘了他们刚刚闯了祸。
一滴泪珠子顺着何纵也的脸颊滑落,掉在地上,比楼外雨还要清透,“滴滴答答”的。微风夹层,穿堂而过,凉凉的,卷起他们的衣袂。
可能是男孩子哭了的一幕冲击力着实大,季行远的胸腔好像被那几滴晶莹猛烈击打着,“扑通扑通”响。
何纵也的表情让人难过,又让人怜惜,不知道由于什么,季行远也这么觉得。可他不敢说,怕对方恼羞。
一切的一切,大概是从这滴眼泪开始。
思绪万千,季行远在想,刚刚那个人扔球的劲儿有那么大吗?能让何纵也疼到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要是怕疼,最多一时间眼眶里只蓄了要掉不掉的水珠。此情此景,何纵也分明是早就哭了的。
季行远并不是想推卸责任,嘲他娇气,更多是在想,何纵也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以至于泪流满面。
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的。
还是何纵也率先反应过来,用手臂胡乱擦去脸上的水色,咬牙暗骂自己怎么又突然不自知的哭出来,惹了笑话。随后蹲下去捡着散乱在地的练习册。
季行远顿时反应过来,上前帮忙捡练习册,抱歉说:“不好意思啊,砸到你了。”
何纵也怕自己说话时会露泣音,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事。
两人各捡起来了一半,季行远回头看,发现那群狐朋狗友们都跑了,顿时皱起眉,心中不满。
何纵也伸手讨要季行远怀里的练习册,但季行远没给,反而很不讲理的说:“你的拿给我吧,你的手臂受伤了,我来拿去办公室就好。”
说罢,季行远就顺走了何纵也手上的那一坨。
“不用!”何纵也为了压下泣音,声音有些哼哼,气势也就随之砍半了,一句话不痛不痒。抢是抢不过的,何纵也只好随季行远闹,无奈说了句“谢谢”。
两人是一块进的办公室,班主任更是茫然,寻思着这两学生平时也没啥交集,话都不带说一句,是咋一块来的?
让他更不解的是何纵也眼尾未消的红痕,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偏生柔和的脸上挂着啥事都没有的样子。他的手臂上还有擦伤,脏脏的灰盖住些红伤。
班主任是一贯关心学生的,尤其是何纵也去年恰逢丧亲大悲,令他更加在意这个好学生,眼里透着担忧,问:“小也啊,你的手臂怎么伤了?”
季行远再皮,也还是很怕老班的,生怕他责怪,没等何纵也开口,自己先说了缘由:“刚刚和纪锡他们玩球,不小心砸伤了何纵也。”
然后他成功得到了老班的念叨:“怎么能在教学楼里玩球呢?你是不知道有多危险是吗?校规里明明确确有写出不可在教学楼里打球你不知道啊?是还想在升旗仪式上再念一次检讨?给我回去抄校规!十次!再来个三千字检讨!”
何纵也也承受不住老班的念叨,即使念叨的不是自己。
等老班慢慢悠悠把月考成绩单递给自己后,他正要离开,却被季行远逮个正着:“知道了老程!校规明天给你,检讨先赊着,我先带何同学去医务室看看伤口!”
手腕就这么被季行远牵着,身后依旧响着老班的叫唤,何纵也很是茫然,最近的反应总是很慢,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季行远拉去医务室的路上了。
一时不解,何纵也停下脚步,将季行远逼停,声音从泣音到缓解后的沙哑,怪好听的。他说:“不是什么大伤,不用去医务室的。”
季行远回头看他,一贯风火强势的声音在此时居然有好声好气劝说的意味,跟哄小孩似的:“球很脏,伤口很有可能感染,还是处理一下的好。”
何纵也想反驳他自己没那么娇气,但实在不想同他争执,浪费口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听话的同他去了。
何纵也觉得奇怪,普通人砸到人,也只是道个歉就完事了,除非是大伤口才亲自送医务室,其余情况并没有那么麻烦。
而眼前这个人更是和他毫无交集,虽然是同一个班,但一句话都没说过,理应不该这么用心。
帮自己搬完练习册后,又帮自己拿着成绩单,拉着他的手腕带他去医务室,实在奇怪,让人觉得季行远不怀好意。
图什么呢?不嫌麻烦么?何纵也左思右想,仍想不通一个好理由可以解释,只好秉着自己身上毫无利益可图,也许是这位同学实在热心肠,只是自己和他不熟,不知道罢了。
今天校医请假,季行远只好自己“操刀”,回想着自己打球擦伤时,校医给他擦的什么药。
何纵也坐在病床上,自己先用自来水擦拭了一下灰痕,擦完之后抬头仰视拿着药水不知所措的季行远,惑然,问:“是这个药吗?”
“额啊,嗯…是,是这个药!”不知道为什么,季行远有些脸红,一正视何纵也的脸,脑海里就浮现出何纵也刚刚哭的模样,顿时无所适从。
很笨拙的样子。何纵也这么认为季行远,分明长得这么高,还是重点班的,脑子该是灵光的,怎么这么笨拙?
“好,谢谢,放在桌子上吧。”何纵也淡淡的说。
季行远把药水放在桌上,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手臂搭在椅背,鬼使神差问他:“你自己涂方便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何纵也手挺稳的,回绝道:“我自己可以的。”
虽说语气是不冷不热的,但季行远能听出来,何纵也这个人脾气是好的。
季行远是北方人,来南方上学,原本听不惯南方人说话的圆腔软调,可听何纵也说话的南方味儿,又品出些意味来了。这会儿觉得圆腔软调是好听的。
何纵也长得很标致,南方水土将他养的很好,只清秀,不女气,气质是淡淡的柔和,身上总有一股不刺鼻的,微微的薄荷香味,相处起来让人觉得舒服。
“……这药涂起来会有点疼。”季行远提醒他,怕何纵也怕疼。
何纵也拿着沾了药水棉签,准备往伤口上怼的手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回应他:“我没那么娇气的。”
季行远半张脸埋在手臂里,耳尖染了胭脂红一样,有点尴尬:“……噢。”
他其实更想问何纵也刚刚为什么哭,可这个问题太唐突了,不太礼貌。
一米八大个恹恹的,比刚刚的何纵也还萎,属实有点滑稽。何纵也有些想笑他,但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心里,他又笑不出来,只好咽下笑意。
何纵也把药水瓶盖拧好,假装要季行远帮,好让季行远不再这么焉巴,将药水递给他,说:“我不知道该放哪,帮我放回去吧,谢谢。”
“哦好。”季行远很干脆的答应了,接过药水时不小心碰到了何纵也冰凉的指尖,却感觉烧得慌。
他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分明干了更过分的事,牵着何纵也的手腕一路走到医务室。刚刚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倒羞起来了。
上课预备铃响起,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回去。因为这节课是老班的课,刚刚事先说过他们要去医务室,所以晚到教室,老班也不会怪罪。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何纵也看着地上和他持平的影子,觉得季行远太过小心翼翼,好似自己真有那么脆弱一般。
上课时间,四周都很安静,两人没有对话,只有雨声在肆意横行。
“那个……伤口最好是不要碰水,这样才好得快,如果怕脏的话,那就用干净的毛巾慢慢擦。”季行远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他打破了和谐又夹着尴尬的宁静,何纵也不知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应下:“好,谢谢。”
第四次说“谢谢”了。季行远想。这也太客气了。
他可能是太无聊了,闲得慌,开始数何纵也说“谢谢”的次数,一边数一边纳闷,他可太好奇何纵也这个人了。
安静,礼貌,优秀,耐心,疏离,好脾气,还有……额,好看?种种好词都可以搭在何纵也身上,可何纵也像个精美的封闭壳子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促使季行远好奇的,是那滴干净的泪珠子。它直接破开了季行远探索的心门。
两人距离相近,季行远偶尔快步了些,就能闻到何纵也身上若隐若现难以捉摸的,挠地人心痒痒的薄荷清香。
很奇怪,季行远觉得这味道很好闻。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行远脸突然红极了,使劲儿揉搓着自己的脸,暗骂自己是疯了吧。
动作太大,何纵也微微侧过头问他:“怎么了?”
季行远脸埋手心,闻声身形一顿,强装镇定,闷声说:“……没事,不用管我。”
何纵也微微蹙眉,心想这人真奇怪。他说了声“好”,就不管他了,慢慢挪步回到了教室。
老程见两人回来了,问了句何纵也的伤口。本就是小伤,何纵也摇摇头,只说了句“没什么大事”,就此揭过。
季行远大高个,所以坐得很后面。经此一事,季行远对何纵也的关注倒是多了,上课时一手撑着脸,一手玩转着笔,眼神飘忽,时不时看向靠窗的何纵也。
雨变大了,被风一吹,容易钻进教室,靠窗的学生不免被打扰到。
雨水打在何纵也手臂上,凉滋滋的,他不胜其烦,最后伸手去关窗。
季行远转笔的手卡着笔,不转了,分了心,一直看着何纵也动作。
何纵也仰着头,比自己纤细的脖颈展现出很好看的弧度,白净纤长的手指两三下关好了窗。
每一个动作在季行远眼里放慢成一帧一帧,使他反应过来后,耳根爆红,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盯着何纵也,心跳还快了很多。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突然被老程用粉笔一击打掉,可怜的掉在地上。
“季行远!外头下雨很好看是吧?你也不看看你这次月考考了多少!都要高三了啊季行远,你看看你稀碎的成绩,你不害怕吗?下雨好看?那就给我在外边好好看!出去!”老程被季行远这次月考成绩气得不轻,见着小子上课还敢分神,实在气极。
班里的人都笑了出来,放在以前,季行远是没所谓的,丝毫不慌地走出教室罚站,然而这次他站起身后,下意识看向了何纵也。
何纵也也转身看向了他,眼里满是迷惑与茫然,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恰好对视上了一秒,季行远终于觉得羞,第一次觉得被老师叫出去罚站很丢脸,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何纵也的脸,匆匆走出教室。
他丝毫不知,自己将通红的耳尖全然展示在何纵也面前,让何纵也更加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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