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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崩塌


一个病人是扛不住冬日的夜晚的,何纵也看着天边的黄昏,估摸着时间,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头有些昏沉,有一瞬间眼花了,踉跄了一下。何纵也低着头缓了片刻,又像是不舍,舍不得离开这里,垂眼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心里只觉得空洞。

        最后酝酿了几分钟,才舍得说出道别的话:“天晚了,我该走了。”

        剑兰在风中摇曳,何纵也神色一动,心里软了下来,呼出一口凉气:“不要太想我啊。”

        “恸哥,等我。”风吹起了何纵也的衣袂,也盖住了他的轻松细语。

        何纵也转身,慢步离开,他不想走得太快,因为也许身后有人在目送自己的离开。

        他离开时没有同庄园里的叔叔阿姨们道别,只是很安静地离开了。

        夜晚的天暗示着明日的雨,染了些许红。何纵也把车还给秦负后,又打了的回家,在车上思考回家后,面对季行远时将是什么局面。

        毕竟跨年夜那晚发生的事着实让人啼笑皆非,季行远免不了是要气急败坏的。

        或许可以大胆肯定一下,季行远不在家,而是陪狐朋狗友们出去喝酒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何纵也看见自家房里的灯大刺刺的亮着。

        但这也无所谓,如果季行远要闹就随他闹,何纵也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吵,也可以说是不屑于同他浪费时间。

        何纵也利索地打开了密码锁,他穿的单薄,因为离家是也单薄,秦负原是要借他外套,何纵也嫌麻烦,就拒了。

        跟雪人一样,他全身上下都冒着寒气,但何纵也跟感觉不到冷似的,放下钥匙钱包就往客厅走去。

        可走到玄关和客厅的交界线时,他顿了脚步。季行远就坐在面向玄关处沙发上,他两正巧面对面。

        空气像是不流通了,让人窒息,想逃脱。但何纵也没所谓,季行远这么大个人坐在那里,他却视若无物。

        何纵也向房间走去,在动身的那一刻,季行远终于打破了沉寂。

        “你去哪了?”

        是个莫名熟悉的话术,像是逼问,他曾经也这么问过季行远,但那时的他和现在的季行远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话里充斥难过酸楚,而现在这一个,话里满是勉强压制住的气愤。

        何纵也很是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只是个废话,他懒得解释,便用了季行远曾经的回答,淡淡说道:“与你无关。”

        季行远很震惊,因为何纵也从未这么跟他说话。跟被堵了嘴一样,心里的不满将要压制不住,但他还是忍住想要发泄怒火的冲动。

        他继而问:“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得到回答一个比一个敷衍:“手机没电关机了。”

        “手机没电不会充电?何纵也你是个废物么?!”

        何纵也并不打算回答这句话。

        季行远以为自己说得他哑口无言,心里莫名漫上胜利感,继而说:“你现在是连回不回家都不通知一下的吗?你胆子大了啊何纵也,要不是你今天回来我还以为你是不是跟外边养的男人跑了。不想回家就滚啊,滚得越远越好!”

        何纵也像是听不见侮辱的话语,淡淡说:“我是个成年人,我认为我没有必要时时告知你我的回家时间和行踪。”

        说罢便再次动身。

        “你什么意思?”季行远站起身,满脸充斥着戾气,压制住怒意的屏障有了裂痕,将将爆发出。

        何纵也有点不耐烦了,他站定,并不畏惧同季行远对视,上下唇瓣触碰着,说出最冷漠的话:“字面意思。”

        何纵也的胃又开始犯疼了,怕是被季行远激的。他忍着痛意,勉强直起身,才显得并不畏惧弱小。浑身分明冷透,却被疼得出了汗,唇色也变得苍白。

        季行远像个瞎子,浑然看不出何纵也的异样,被怒意蒙蔽了眼睛,上前拽起何纵也的手腕,一字一句用力说道:“你再说一遍。”

        季行远比何纵也高了一个头,分明是个悬殊有压迫感的身高差,然而何纵也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胆怯,逆反心理上来。

        何纵也抬头同他对视着,炽热和微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谁也不服谁。何纵也故意气他:“我认为你听得够清楚,没有重复的必要。”

        挟持手腕的力气加重,何纵也觉得生疼,却倔强的不肯说句“疼”,不肯吭声。

        “你是偏要同我顶嘴是吗?”季行远压低声音,暗哑问道,颇有逼迫对方投降的气势。

        可他忘了,何纵也比谁都倔,他被牵制的左手用力挣扎着,气息被压得沉稳又混乱:“如果你把普通平等的回答当做顶嘴,那么随你怎么想。”

        季行远气笑了,语气咬牙切齿,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行,行啊,何纵也,你真行!看来是真在外面有人了啊,外面玩爽了就敢在家里造反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巴掌,扇得他的脸火辣辣的疼,被侮辱污蔑的难过一下子窜上他的大脑,跟被棒槌重击了一下,疼痛麻木。

        情绪爆发了出来,他使了全身的力气甩开了季行远的手,反驳道:“你有资格说我么?在外面玩儿的人不是你吗季行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难道你不是最脏的那一个吗?!”

        从质问到怒骂,何纵也的言语里终于不只是干干回答,这次染了难以察觉的泣音。

        但季行远成了疯子,完全没听出来,像被何纵也扯下遮羞布一般,他恼羞成怒,上前掐住了何纵也的脖子,全然忘了对方是他曾经用命保周全的人。

        何纵也不断扒拉着季行远的手,想要汲取一丝空气。季行远的手收紧,说:“看来你在外面真学坏了不少,敢管起我了?”

        何纵也只觉得悲哀,季行远完完全全变了,变得暴戾,恶俗,变得连动手打他都不带一丝犹豫。

        他开始思考季行远曾经拼了命救他的意义是什么,到头来还不是想至自己于死地。

        眼睛流出了难受的生理性盐水,滴在季行远的手上,分明是冰冷的,却烫得季行远一瞬间失了神。

        家里一片混乱,落地窗外的小家伙躁动不安,不断啄着窗,像是要闯进去阻止季行远的暴行。

        “季行远…你这个……疯子!”何纵也在窒息中硬生生说出这句话,死白的皮肤漫上来病态的红。

        何纵也一手掰着季行远的手,一手在旁边寻找“武器”,可能连天都帮他,何纵也摸到了一把水果刀。

        他向季行远挥去,划伤了季行远掐着他脖子的手。季行远猛地松开,何纵也终于得以呼吸,他瘫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和胸腔,不断急促呼吸。

        季行远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臂,看着并不深的伤口流出鲜血,彻底爆发了。

        “要杀我啊?你杀啊!站起来捅死我啊!”季行远随手拿了身旁的花盆砸向何纵也的右边,陶瓷被砸成碎片,弹跳中也划伤了何纵也。

        “有本事今天我们把对方都弄死,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季行远边说边笑,疯魔了一样。

        何纵也却在花盆破碎的那个瞬间表情凝固了,为何恸养的剑兰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不再有生机。

        这一刻何纵也的脑子都是麻木的,跟躺在地上的剑兰一样,他也“死”了。

        季行远拽着何纵也的衣领,不满他神色的毫无波澜,说道:“傻了啊?你不是要顶嘴吗?怎么跟死人一样不说话?”

        何纵也眼神空洞,眼眶却止不住的红,他举起瘫软的手,把水果刀直直扔在地上,突而发了力,用力扇在季行远脸上。

        一声脆响,落地窗外的雏鸟也不安地叫起来。

        何纵也用沙哑的声音无力说道:“季行远,我恨死你了……!”

        季行远的脸被扇在一边,火辣辣的疼,红色的巴掌印浮现出来,他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他将何纵也拖拽起来,何纵也双腿无力,被他拽着走,继而被重重甩在落地窗上。

        一声玻璃被撞击的闷响,何纵也的脊背疼得他发出一声呜咽。

        窗外的一只雏鸟受到惊吓,失去了重心,从高楼上摔了下去。

        而何纵也瘫倒在地,恰好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何纵也的本能促使他去接住那只雏鸟,但落地窗是封闭的,他根本无能为力。

        何纵也愣在原地,好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终于感到冷,冷得他全身颤抖。

        他心里最后一丝慰藉彻底崩塌了。

        季行远也愣住了,他也明显地看见了那只雏鸟的跌落,他知道何纵也一直在照料这些鸟。也是这时,他终于发现何纵也的不对劲,看着他从一开始难受,安静,到最后止不住的颤抖。

        他上前一步,又不敢再走下一步,他隐隐约约发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那只成鸟好像也发了疯,失子之痛促使它在空中胡乱飞行,又转了目标,不断撞击落地窗,“哐哐哐”的声音,把何纵也吓地颤了颤。

        何纵也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躲起来。躲在只有自己的地方。

        他被划伤的伤口冒出的血滴落在地上,被自己无意间的磨蹭弄的模糊。何纵也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全身无力却想着站起来。

        季行远内心慌乱着,但面色不显,仿佛在看一场滑稽表演。

        何纵也耳鸣了,牵扯着大脑神经,生疼,站起来身又被疼到脚下飘忽,但他顾不上皮肉之苦了,他的内心不断叫嚣着要逃离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好让他彻底发泄痛苦。

        何纵也踉踉跄跄从季行远身旁绕过,将他视为障碍物,走进了房间。

        当他关房间门时,手抖得不像话,关反锁就用了三十秒,继而瘫倒在地,微微抽气,仿佛一个奄奄一息不值一提的鸿毛。

        这是个不明的保护机制,逃离了有季行远存在的空间之后,他才将所有不适迸发出来。

        应激反应让他不断喘气,明明没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却好像自己呼吸不了空气,像个哮喘病人一样,喘息到胸腔疼痛万分。

        就这样难受了很久,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窒息死亡。

        应激反应终于过去后,何纵也单薄的身体蜷缩着,双目空洞,忍着不肯在季行远面前流下的眼泪失堤如洪,不断落下,湿了柔软的地毯。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不敢泄出一丝呜咽声,却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好像又葬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胃从方才就开始不断抽疼了,止痛药被他放在客厅,说什么他都是不肯出门的。

        被眼泪覆盖的朦胧中,他的余光看见了自己送给季行远的黄玫瑰。那束玫瑰被季行远放进了一个精美的花瓶,活得很好,很漂亮,也很刺眼。

        何纵也发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明明这么狠心,这么下得去手,却把自己送的花当个宝贝一样精心照顾着。为什么啊?图什么啊?不奇怪吗?

        太虚伪了。何纵也如此评价季行远。

        油然而生的,奇怪的憎恨与厌恶漫上何纵也的心头,他站起身,目光冰冷,看着那束黄玫瑰。

        手起刀落,何纵也将它打翻在地,碎响吸引了在外面发愣的男人,房间的门被“哐哐”敲着,愤怒的,着急的,他大喊着:“何纵也你是不是把我花摔了?!”

        “何纵也你他妈放我进去!”

        那个男人越愤怒,何纵也越高兴,同时也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不惯自己,还这么关心自己送的花。

        太奇怪了。

        季行远不断敲着门大喊着,何纵也伴随了声音痛快地笑了出来,够悲哀的。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何纵也的胃如同被刀扎了一下,悲哀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吐出来的鲜血。

        血珠染红了地上的黄玫瑰,有一种血腥残酷的美感。何纵也捂着胃瘫坐在地,茫然地看着玫瑰,眼里最后一滴泪获得自由,划过他的脸颊,最后落在地上。

        门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声音,许久之后才响起一声摔门而出的声音。

        何纵也闻声一抖,才从茫然中脱身。他胡乱擦着嘴角的血迹和眼泪,不愿管地上的一片狼藉。

        反正明天会有打扫阿姨上门。何纵也无所谓到这个地步了。

        没事的。何纵也如此安慰自己。没事的,他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些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洗了个并不痛快舒服的澡。浑浑噩噩穿衣,浑浑噩噩上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因为太冷了,被窝怎么也暖不起来。

        何纵也在心里暗示自己入睡,即使他知道方才的混乱已经决定了今晚是个不眠夜。

        被他照料了无数个日夜的鸟在外头不断鸣叫着,空气弥漫着鲜血的铁锈味儿。

        何纵也在黑暗中对自己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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