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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灭夏


何纵也有时在想,一场火能带走什么,也许能带走的只是小如尘埃的物件,也许能带走的是让人牵肠挂肚的纪念品。

        直到有一天他明白,哦,原来一场火能带走的,还有和他血脉相连,他亲爱的人。

        ……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自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何恸如何纵也所希望的,不再低沉,变回来从前的样子,大方,爱笑。何纵也每每见到何恸笑,总是觉得,多好。

        只是夏天让何纵也觉得不好,太热了。他一贯不喜欢夏天,归根结底是讨厌流汗,汗水湿透衣服的黏腻让他觉得不舒服,所以一天到晚都黏着空调,不愿多走动。

        好死不死,也是因为夏天太热,何纵也家的电路短路给烧坏了。

        当空调停止工作时,何纵也半睁眼皮,沉默了一下,无声地感受猛钻进来的高温。

        最后何纵也放弃抵抗,叹了口气后便从床上坐起来,想着要不去何恸房间躲躲。

        母亲敲了敲门,说已经帮何纵也停了跆拳道课,好歹不用大夏天的总出汗了。何纵也应了声好,摸出床头的手机划拉几下,发现大伯和三叔家的电路也给烧坏了。

        何纵也:……

        也算意料之中,他敲了句“找电路公司更新一下电路吧”,后起身寻思着去小卖部买些雪糕解热。

        周末时间惬意,照这时间何纵也该午睡,祖父在后屋自娱自乐下棋,祖母坐旁边剪花枝陪着他。其他长辈要么上班要么在院子里一起聊天,没人知道何纵也出了门。

        何恸的工作虽然是还算舒服的八六六,但有时周日还是得处理几个方案,坐在院子石椅上敲着电脑听长辈聊天,偶而同他们笑聊几句。

        石桌在树荫下,挡着太阳好歹不会太热,但闷气闷得不安生,外加树上的蝉叫得响,何恸靠的近,“知了”声就有些震耳欲聋了,硬生生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三婶聊起远到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亲戚的孩子,说那孩子三十好几了终于找到媳妇,请她赴婚宴,何恸终于处理完方案,心情大好,便搭上一嘴:“哇,那是件好事。”

        说罢,何恸脸色一变。奇怪的烧焦味儿不知从哪传来,何恸皱了皱眉,仔细寻找源头,无意间用余光瞄了眼房子,居然看见了愈来愈烈的火光,火势率先蔓延到院子植物,只有三婶家的火势略小。

        何恸顿时心一惊,火灾没有给他怔愣的余地,他下意识喊了句:“着火了,快跑!”

        长辈们也察觉了不对劲,顺着何恸的目光看过去,没有一丝迟疑赶紧带着腿脚不方便的祖父和祖母穿过三婶家,直到前门外。

        祖母险些摔倒,二叔想拉着自己的母亲赶紧跑,何恸率先扶着祖母,让二叔赶快离开,自己背着祖母往外冲。

        大伯母在外焦急地打119,报出地址的话却不带磕绊,强装冷静。

        三婶家的火势变得迅猛,何恸被呛得不行,手背小腿都被烫伤,但祖母一丝伤痕都没有,被何恸好好护着。

        终于,何恸带着祖母逃出生天,二叔顺势扶着自己的母亲,好让何恸歇会儿。

        但何恸心里仍旧不安,数着人数都安全到齐了没,数到最后心都凉了,冲其他人喊::“小也呢?你们见着小也了吗?!”

        何恸清清楚楚看见二婶的脸色变得苍白,支支吾吾思考又顿悟着急到嘶哑大喊:“小也……小也在房间睡觉呢!小也!”疯了一样边喊边想往火里冲。

        何恸及时拉住二婶,皱着眉气喘吁吁,拭去额上的汗和脏污,满脸凝重:“您别折腾,我去!”说罢便往火里冲,心里不断念叨着“小也”,只希望自己能救出何纵也。

        闯进火海的那一刻,何恸被高温激得什么念头都没了,唯独下意识想着,即使自己活不成,也一定要救出小也。

        皮肉被烈焰灼烧,何恸强忍着痛意去触碰何纵也房间的门把手,刚触碰的那一刻,指尖被铁把手烫地一缩。

        他的脑子混乱,空气被火焰汲取走,何恸只觉得要窒息,但嘴里一直胡乱念叨着“纵也”。

        何恸浑身烧伤,疼的他将将倒地,但最后下定决心打开了门。

        也是门打开的这一刻,房梁坍塌掉落,压倒了何恸的脊梁,引得一声哀鸣。

        何恸留在眼里的最后一丝清明,看清了何纵也不在房间,也终于舍得合眼:

        太好了,小也是安全的。

        从此睡去。

        时间总是掐的很好,好到将人击溃。

        何纵也带着一袋子雪糕回了家,刚想着给何恸吃什么口味的同时,却看见被烧地看不清面目的家,还有浑身狼狈的家人。

        家人见到他的那一眼里充斥着震惊,失而复得,到最后的崩溃。何纵也茫然得痛苦,环顾着,却找不到何恸的身影。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手失去力气,将物什丢弃在地,慢慢向前,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问:“我哥呢?”

        没人应答。

        何纵也最后的理智防线崩塌了,不再问一句,有预感似的向自家门口冲去,却被三四双手牵制着,呜咽和使劲劝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却感觉自己失聪了,什么话都听不清了。

        耳边只有风火交缠猛烈的声音,还有自己不断大喊的声音。

        “哥——!”

        “恸哥!!!”

        不断流下的眼泪被高温热得滚烫,房梁坍塌的声音盖过了何纵也的声音。

        何纵也终于不再呼唤那个出不来的人,他安静了一瞬,双目通红,怔怔看着那栋房,房梁倒塌的声音断了何纵也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三四秒令人窒息的安静后,何纵也脱力倒在地上,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

        “啊啊啊——!!!!”

        当听见消防车鸣笛声时,何纵也好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昏死在那个夏天了。

        何纵也原本思量着,何恸那么好的人,走出那段失败的感情后一定会过得很好。他曾跟何恸描述他想像的何恸的未来,仍旧干净的,意气的姿态,还有寻常人难以拥有的生活,那依旧恣意的眉眼。

        是个很好很好的未来。

        他从未想过意外,以至于意外到来时,什么心理建设,什么生离死别,他都没准备好。

        以至于他对夏天的仇恨添上几叠。

        那是何纵也这辈子不堪回首的夏天。

        也是何纵也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悔恨。

        至此往后,他的恸哥永远在熊熊烈火中等着他。

        ……

        何纵也从回忆抽身,继而感到强烈的不适,胃不断抽疼,连大脑的神经也不断弹跳。何纵也只觉得那杯“药酒”白喝了,还是会很疼。

        秦负别过头看他,只见何纵也面色苍白,跟没几天好活了一样,一下子把他从微醺吓到清醒,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

        何纵也没心思回答,胃从抽疼到反胃就在一瞬。他紧皱着眉,甩甩手,捂着嘴就踉踉跄跄往厕所跑。

        秦负看他脚下飘忽,像是随时就会摔倒不起了一样,总归是不放心的,便急忙跟了上去。

        何纵也躲在厕所隔间里,分明快难受到吐出来了,还不忘关门,怕秦负瞧见自己到底会吐出些什么。

        秦负站在外头,不停打转。他早看出何纵也身体有哪里不适,身子骨飘忽的跟能被风刮走似的,原想着不给他喝酒,但心一软,还是陪他来酒吧了,不免担心懊悔。

        何纵也吐了很久,腿瘫软,但没敢倒地上,怕脏,靠扶着马桶稳住身形。眼睛被难受出来的眼泪蒙了,何纵也用袖子擦干净,才看清自己吐了什么——

        没消化完的药丸,还有血丝。

        秦负敲了敲门,问:“纵也,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何纵也被“医院”一词震的一抖,有些应激反感,面无表情,怔怔看着马桶里的药丸,半天才有气无力说一句:“没事,没那么严重,只是喝多了。”

        这就是不遵医嘱的后果。何纵也自嘲着。贺言见了该骂人了。

        何纵也用手擦去嘴角残留的血丝,按下抽水按钮,靠着隔墙缓了缓,才打开门出去,装作只是醉了酒的样子。

        秦负要去扶他,但被何纵也拒了,还笑笑说“真没事”。

        可何纵也去洗手台洗脸洗手时,秦负分明看清了他的手上,有这触目惊心的血迹。

        秦负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看着镜子里若无其事的何纵也,只觉得悲哀。

        他最后没有追问何纵也到底怎么了,血迹是哪里来的,他不想逼迫何纵也说他不想说的事,况且逼了,何纵也也不会说。

        倒不如安安静静,随何纵也高兴了。

        秦负没敢再让何纵也喝酒,要带他回家,何纵也也觉得自己醉了,也就随秦负回去了。

        何纵也双目无神看向车窗外来往的车流,向秦负提出请求:“再收留我两天吧。”

        秦负心里沉闷,许久后才回应:“待多久都行。”

        秦负这句话大方到不像他了,要是之前何纵也会调侃他,而现在他实在没力气的心思,只是感激的,无力的应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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