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就在旌旗众人吃鸡的时候,展帜大营那边则是一派吃瓜气氛。
“赤霄?”展帜掌军雏凤生倚靠在垫了厚厚白狐独座扶手椅上,玩味着这个名字。
“是,属下验看了凭书,确是这名女子。”穆如烽道。
在自家掌军面前,他的头低的格外狠,这倒不是雏凤生不给人看,只是他每天的造型都很……特别,下属很不好做表情管理,要是一时失控笑出来或是很吃惊,难免会触怒了他。
今天的雏凤生也是精心装扮,蓝色的长发在头上挽了个螺旋髻,流光溢彩的锦缎袍子衣领大开,露出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绿松石串珠,整个鲜艳的宛如一朵八仙花。
八仙花雏凤生轻蔑的笑笑,身为边地军镇首领,对帝城那边人事不算熟稔,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奇怪,不过为何是名女子?这几年半人那边节节败退,几乎没有任何冒犯,那些老爷们就真当边军是捞钱休养的地方了?什么人也敢加塞。
边境艰苦,那些跟凤凰一样只喝山泉水,只栖梧桐木的灵族贵人是不会来的,所以来的这女子是花枝招展也好,奇形怪状也好,都不过是普通人族,雏凤生对她本人提不起兴趣,只吩咐道:“让帝城那边的人好好查一下,她什么底细,跟四公卿什么关系?亦或背后是灵族贵人?”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随手撩动着披散在胸前的深蓝色长发,转移话题道:“天雪呢?他拿恶伏陀罗花制了什么药啊?”
穆如烽本来都微微抬起头了,但一眼看到自家掌军这个风流样子,连忙又埋了下去,答道:“医正大人在药寮,拿恶伏陀罗花制了些续骨生肌,活血消瘀的药膏,不过……他说这花他也只在古籍药典上看过,这才第一次得,不知真实效果如何。”
“不知真实效果如何吗?续骨生肌,活血消瘀……”雏凤生支起身,细长的凤眼中闪过一抹恶趣味之光,他向穆如烽招招手:“你上前来。”
穆如烽知道自家掌军喜欢出其不意,心里有点儿不好的预感,却也没法子,只能依言走到雏凤生面前,低头拱手道:“掌军请吩咐。”
“你跪下来,耸这么高干嘛。”雏凤生坐在扶手椅上,对自己必须仰视下属有点不快。
穆如烽单膝跪在地上,虽然低着头,但他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家掌军的目光像蜥蜴的舌头从自己的头顶慢慢舔到左肩,又从左肩舔到右肩,让他背脊发麻。
终于,雏凤生决定了,伸手探进穆如烽的军袄领口,修长的手指摸索到那微微凸起的锁骨上,突然一个寸劲,只听轻微的咯啪一声,穆如烽牙关一紧,霎时满额冷汗。
“去,找天雪给你医治。”雏凤生倚回靠背上,用帕子擦着手笑道:“看看花了这么大力气搞回来的兽神族秘药到底有何奇效。”
展帜大营地一面是崖壁,三面是扎实的原木栅栏,营里粗砂铺地,陈设规整,唯有崖壁下那处军医大帐周围辟了小园子,和肃穆的军营气氛全然不同,十几个晾晒药材的大簸箕摞在竹架上,地里的各色奇花异草长势茂盛,鲜亮可爱,甚至还引来了些鸟儿凑热闹,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穆如烽撑着走到军医帐前,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医正大人。”
帐内传出饮天雪温和的声音:“如烽?进来吧。”
穆如烽侧身从帐帘缝隙中挤进去,这姿势不太自然,果然便见饮天雪端坐在案桌前,正满眼疑惑的盯着自己,耳根微微一热,低头道:“我……抬不起手臂。”
“怎么了?”正在写着什么的饮天雪放下毛笔,走到穆如烽面前,虽一时看不出哪里受伤,但见他弓背耸肩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毫不犹豫的伸手解开他的军袄衣扣,便见右边锁骨处严重变形,周边皮肉红肿,清晰还能看见几枚指痕。
“又是他干的?这个疯子,脑子生蛆,心肝化脓了,就跟魑魅魍魉上了身一样,成天作妖做鬼,满天神佛正该收破烂儿那般收了他才是……”饮天雪张嘴便骂出一大篇来。
穆如烽心下苦笑,这位医正大人脾气极好,对他们这些军汉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疗伤治病的时候更是体贴入微,可这么药师菩萨般的人每每遇到掌军搞事,嘴巴便立刻变成快刀,恨不能斩了雏凤生这把乱麻。
饮天雪一边造口孽,一边去药柜里拿出新配的那瓶药膏,先洗净手给穆如烽正了骨,再厚厚敷上一层浅绿色的药膏子,穆如烽忙劝道:“请医正少用点儿,统共只有这一小瓶。”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呢,如果真好,以后得了那种花再制些就是了。”饮天雪毫不在意,穆如烽不敢吱声,如果饮天雪知道这个恶伏陀罗花是怎么来的,怕是要把这瓶药膏子全怼到掌军大人的嘴里,然后祝他长生不老,全家富贵。
“你最近头还疼吗?”饮天雪突然追问了一句。
穆如烽摇了摇头,但随着他摇头这个动作,脑中隐隐的钝痛便剧烈了几分。自从成为畜兵,他的耳鸣与头疼就没有停歇过,如同呼吸一般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后来被分配到展帜,饮天雪想了各种办法给他医治,现在症状已经减轻了很多,轻到他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他便觉得,这已经可以算“不疼了”,也不愿再让饮天雪耗费心神。
他的回答果然让饮天雪很高兴,叮嘱他回去好好平躺着,这两天且不可乱动,以免影响伤势的恢复。
穆如烽走后,饮天雪又坐回桌案前继续写他的医案,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出现的次数最多的词便是“畜兵”。
他第一次书写这个词,还是十六岁刚当上医者之时,从前也从未有人听说过这两个字,所以畜兵的历史其实并不遥远。
约是二十多年前,灵族的使者第一次来到人族的地界,书籍有记载“光华仙人翩翩而至,羽衣仙姿,不胜其美”,说得仿佛灵族的人天神下凡,救赎苍生一般,可见当时人族对灵族的大驾光临有多荣幸,而当使者提出要与人族共居,并且教授他们长生之法时,更是受宠若惊。
不过后来当兽神族侵袭到人族地界,人们也慢慢回过味儿来,感情灵族根本不是自己想来的,他们是被兽神族,也就是后来所说的半人逼的。
与男耕女织,热爱开拓平原的人族不同,灵族与兽神族都是山林原住民,灵族对生息之地的要求尤为苛刻,非雪山融水不饮,非香草琼瓜不食,又怎么会喜欢人族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实在是干不过彪悍的兽神族,被人家抢了地盘而已。
即使如此,人族还是很热情,毕竟灵族的人的确好看,行止的确优雅,且擅长医药法术,填补了人族这方面的短板,且每一个灵族之人都有自己的灵兽,看上去牛笔闪闪,一时间,灵族之人被奉为上宾,四公卿还为他们修筑了白玉高楼做居所,方便与他们共享仙寿。
而兽神族没了灵族的阻碍,迅速把山岭之地霸占完了,之后又把利爪伸向了人族地界,虽然人族数量上有优势,但奈何战力不行,每次都只能拿命来填,眼看也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畜兵便应运而生。
从奴隶中挑选出青壮少年,将法术淬炼后的兽骨植入他们的身体,渐渐的他们便变得比寻常人力气更大,速度更快,甚至因所选兽骨不同,还各自拥有了独有的杀戮特质,于是,他们成为了对抗兽神族有力的武器。
有了畜兵,人族战力大为增强,几场大战小战,不但把前来入侵的兽神族干翻在地,还一路高歌猛进的把兽神族的地盘给抢了不少。
从此,兽神族成了单方面挨打的角色,数量急剧减少,只能往越来越隐蔽的密林中遁逃,还被侮辱性的取了个代称——半人,只因很多部族没了自己的领地,只好与普通野兽混居,居然也渐渐被野兽同化,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再不复当初兽神族的荣光。
之后,灵族在帝城外设立采生营,把植骨之术集中传授给人族医正,让他们加快速度改造出更多的畜兵。然而,采用的兽骨是否恰当,植入骨头的分量是否合适,位置是否精确,都考验着医正的经验与手艺,那些被召入采生营,培训了不到一年就匆匆上岗的医正们什么水平可想而知。很多畜兵在术后都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有些不但不能战斗,甚至生活自理都有困难,但也被一股脑送到边境军营充数。收到这样的残次品一般都应该“清理”了事,但饮天雪不允许雏凤生那样做,他将这些有严重缺陷的畜兵收留在药寮中,一边尽力照料,一边想办法进行医治改良,现在的展帜营中,有几百名畜兵都是饮天雪亲手重做的植骨,之后身体也都恢复的不错,这使他在展帜畜兵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几乎成为喜怒无常的雏凤生稳定军心的一块基石。
但是,无论改造的再完美,畜兵终究不再是纯粹的人,寿数不长便是最大的不善,即使他们从前只是奴隶,即使退役后帝城会免去他们的奴籍,给予优抚,但是无故失去的年华,其他好处真的能补偿得了吗?
这个问题,饮天雪心里有答案,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饮天雪望向帐篷里满架子的药典书籍,合上厚厚的医案,沉沉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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