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脱困

“呼……不行了。”

        地下二层，被破解的陷阱前，一团凌||乱的阴影凝散变幻，勉强聚合成人形。“影子”烂泥般瘫坐在地，大口喘息。他额前见汗，眼神涣散，可见其能力使用至极限，已经透支了。

        凯文忧虑地看着会被光明魔法灼伤的同伴，无法治疗与辅助对方，令他颇感自责。尽管这次行动是轻装上阵，他的腰间仍系着两个袋子，一个是从不离身的施法材料袋，另一个则是成品药剂袋。

        小时候看着老神父炮制采来的草药，治病救人，比放血疗法有趣很多，他便对这魔术般的手法着了迷。在怀特神父的指导下，他能分辨出不少植物与草药，熟知它们的特性，并进一步研习了炼金术。在大陆南境游历的这些年，他跋山涉水，没少采药试药，身边也就常备着药粉药剂，算是有备无患。

        他取出一支草绿色的试剂，递给搭档，解释道：“这是我配置的用来恢复体力的药剂，由春季的樨眉树嫩叶熬制，经过提取与纯化，加入活根藤的根须粉末……只不过材料有限，所以制成后还没有试用过。”

        “影子”横了他一眼，口中说着“喝了不会一命呜呼吧”，手头却利落地拔去瓶盖一饮而尽……旋即他呛得一边咳嗽，一边跳起身来，以手背抹着嘴角，抱怨道：“苦、苦得要命，你真不是杀人灭口来着？”

        看搭档脚步灵活，凯文笑着道：“苦就对了，说明药用成分完整，保存良好。”

        “影子”咋舌，嫌弃地“呸”了两下，但还是认真感受起了身体的变化——在长时间、高强度的逃亡中，紧张到痉||挛的呼吸道松弛了下来，心跳变得平稳有力，血液在全身流转的活跃感，令他产生了精力无限的错觉。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回到了严阵以待的最佳状态。

        他长舒一口气，重新进入阴影形态，却仍旧散乱得像一滩被泼洒的墨汁，动弹不得。“影子”重回人形，耸了耸肩，无奈地道：“药剂效力不错，体力恢复迅速，但无法影响到我的特殊能力，应该是体质的关系。”

        见面具下的那双蓝眼睛忧虑地望着他，“影子”倒是看得很开。他双持匕||首，一边在前方开路，一边道：“别哭丧着脸，老||子又不是马上就挂了。就算不能化影，我也是个出色的战士。”

        说完，舞动的匕||首将墙面射||出的暗|箭一一击偏，武者的敏锐与迅捷令人惊叹。看着素来沉稳的搭档流露激赏的目光，“影子”的心头泛上了愉悦与满足感，而这是以往完成任务、小赚一笔后，才会出现的情绪……

        他兀然发现自己受到对方的影响，且超乎想象，仿佛“做个好人”便足以令他快乐与自豪。而这种确认自身价值的感觉，意外地踏实、有成就感。

        或许某一天，自己不再是遁迹藏名的“影子”，而会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人物？或许每个酒馆都会有人拍着桌子，说当年见过“影子”，那是个如何神秘强大的人物，与自己有着如何如何的交集，亦真亦假，众说纷纭。而这一切，将会拼凑出他的人生，精彩纷呈。

        身世之谜造成的自我认知匮乏，似乎有了弥补的途径。

        “老||子一定是中了你的毒。”他压下热血沸腾的激昂感，一边小声咕哝着，一边走在前方探索陷阱。

        处处蛰伏的毒蛇防御亮出了毒牙，各种陷阱令人眼花缭乱。凛冽的刀光与坚实的光盾庇佑着他们，一路推进。很快，他们便抵达了地下一层的岗哨前。

        作为角斗士，“影子”无法离开被封||锁的“深渊”，他拍拍搭档的肩，坦然地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

        “该死的‘终极挑战’毁了，老||子也就暂时安全了。等特殊能力恢复，就会自行离开的，不用担心。”

        凯文凝视着那貌不惊人的平凡面容，发现对方态度轻松，确实不是特意留下为自己垫后，这才舒了口气。他回握搭档的肩膀，坚定地保证：“坚持住。我会尽快赶去公爵府，为这件事划上句号。”

        “影子”由衷地笑了。他厌恶这个血肉磨盘般残酷的角斗场，人性的恶与同类相残令他反感。如果冒上一次险便能摧毁这黑暗的秩序，那他愿意一搏，不为正义与公理，只为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知道这些无须宣之于口，凯文都明白。他的搭档光明磊落，坚韧不拔，富有同情心，行||事却不迂腐。他很庆幸能遇到对方，通力合作，改变命运。现在，将一切交到凯文手里，他很放心。

        分别在即，对视也变得格外温暖。面对面搭着彼此肩膀的二人，同时屈肘，双手交握，掌心有力地贴合在一起，隐约还能感受到彼此的生命脉搏。

        他们终于跨越了搭档关系，成为了真正的战友。

        “离开这里之后，我会继续寻找身世线索。如果想要找我，可以去刺客公会留言。”

        “影子”收回手，挠了挠头，偏开目光。他还不习惯这种临别的伤感，所以隐晦地给出了“有麻烦可以找我”的承诺，冲淡惜别的遗憾。

        凯文摘下了白色的半脸面具，俊朗的五官配上金发蓝眸的纯净色彩，令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明快。他笑着颔首，接口道：“公会有收费保存物品的服务，我会给你留下每年新制成的体力恢复药剂的。”

        “呸呸，那苦水谁要喝，还每年一剂！带着它滚得远远的，快走。”

        “影子”笑骂着，挥手送别同伴。直到对方戴上面具，背影消失在岗哨外，他方才双持匕||首，转身守在了路口，为对方拦截可能出现的追兵。

        灼灼的火炬前，笔挺的身躯缀着长长的投影，令此刻的他比万能的阴影形态更立体、更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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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终于赶回来了！”岩石酒馆二楼，走廊底端的房间内，一团灰影状的无形魔轮廓微颤，看得出是累得够呛。

        它堵上贵宾通道，一路伪装，闯出地穴却发现通道口开在了槛阱丘陵外侧。这一设计方便了贵||族、商人，可以令马车直接驶上公国大道，却耽误了它的回程，增大了被抓捕的风险。

        它一边估算着事发后，“黑虎”组织反击的时间，一边跑向酒馆。低阶形态下，它没有任何移动上的优势，不禁又开始憧憬晋级后的能力。至少那时它可以变成一匹马，扬蹄飞奔。

        跑回落脚点后，看到三名影魔侍从正守卫其间，无形魔满意地关上门窗，重新展开了角斗场的投影虚像。

        形如心脏的地穴在眼前放大，强烈的情绪化为显眼的黯色光点，星罗棋布。慌乱的黄色、恐惧的紫色、绝望的灰色不断蔓延，突如其来的暴||乱、冲突与死亡，将角斗场内的负面情绪激发至最高点，秩序荡然无存。

        “混乱的味道，多么迷人。”无形魔在投影中徘徊，深深地嗅闻着，随后猛地一挥手，三名影魔侍从退于一旁，它念念有词地开始施咒。

        实木地板上再次浮现出黑色的回纹，一通到底的黑色线条蜿蜒蛇行，缠绕折转，形成了复杂的多重嵌套模式。外圈密密匝匝地被符文填满，投影虚像间的雾化能量疯狂旋转，蜂拥而至，漩涡状涌||向中心点，补完位于风暴眼的黑色球缺。

        整个过程中，无形魔伸长的脖颈与僵硬的动作，显示了它的重视与紧张。与它近似人类的行为相比，墙边的三名影魔侍从则毫无反应，略显呆板。

        “你们说……这次能成吗？”

        “培育这枚熵果，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而需要补足的球缺有六分之一，这次破釜沉舟会不会还不够？”

        “如果失败了，那位大人一定会觉得我杀鸡取卵的，不不，他会直接把我处理掉吧？”

        无形魔的喃喃低语始终无人回应，它回头看了一眼三名影魔侍从，叹了口气：“你们还真够无趣的啊。”

        它不由得想到了制定“牧场计划”的那一天，那位大人举重若轻地解释了整个计划，并为自己选定了辅佐者。那时，它看着三名影魔侍从，受宠若惊地表示自己的能力尚在影魔之下，不敢居首。

        这并非谦虚，而是影魔同时具有机动性、隐蔽性与攻击无效等优势，是潜入人类世界的最佳选择。即使它们三个只是侍从级别，也远比半吊子的自己强大。

        它记得，那位大人听了低笑一声，说道：“你有它们都没有的东西。”

        无形魔带着这句评语，迷茫地接了任务，经历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黑色的球缺鲸吞着雾化能量，当最后一丝红雾消失之时，整个投影虚像淡去，地板上的黑色回纹由外向内收拢，凝聚成一枚怪异扭曲的法阵，其上静静地悬浮着一颗几乎不反光的黑色球体，低调地彰显着存在。

        熵果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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