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帝王怒
冰冷的唇,吻着和分别前一模一样,冰冷的骨手,就像从前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剑术的样子。
萧偃恶狠狠地吻着那毫无体温的唇,眼泪不停落下来滴在那无情的巫妖面上,他苍白的容颜上仿佛覆盖着冰霜,
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不需要任何解释,他已经确认这就是护着他从年幼孱弱的时光走向王者的巫妖。
可是无论怎么狠狠咬着对方,他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和从前一样用骨手扶着他的腰,容忍地看着年轻的他放肆地行非礼之事。
萧偃哽咽着将那冰棺盖了回去。
一句清晰地话冒了出来,那是巫妖很久以前和他说过的,他对巫妖的话都记得如此清楚:“我的精神海过于庞大,因此我的身体无法承受。”
他眼睛通红,从那阴冷黑暗的冰窟里走了出来,穿过咆哮的海风中的九州四海塔,回到了栖云庄,在魔法塔中,巫妖那浩如烟海整整一层塔的图书馆中,找到了介绍巫妖的魔法书。
“巫妖,是法师将自己的灵魂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并封存在魂匣中,以不生不死之灵存在于世,全神贯注投注于求知和研究中。魂匣不碎,灵魂不灭,可再次重生。一旦魂匣破碎,就会真正消亡。”
萧偃飞快地翻过那些介绍巫妖法术的页数。
“巫妖的法术大多针对灵魂,如灵魂虹吸,持续吸取生灵的灵魂使之变成灵魂宝石,并吸收转化为巫妖的能量。”
“灵魂污染,可将生灵变成怨灵,不生不死,精神力极大削弱,失去神智。”
“灵魂收割,强制收割生灵的灵魂,使其孱弱,便是能够逃生,寿命和身体都将受到极大影响。”
“召唤邪恶灵魂”,不是,“灵魂爆发”,不是。
巫妖由于存活的时间太长,又善于求知,在法术学习上有着惊人的天赋,累加上经验,将会能够释放十分丰富的法术。
萧偃飞速翻着,在上百种法术中,终于找到了那一条:
“灵魂分割:巫妖可以将自身灵魂分割成为无数分魂,但分魂的能力与分魂的数量为反比,分魂越多,分魂所具有的法力就越低。击杀巫妖的灵魂分魂,同样会对巫妖的魂体造成极大伤害,严重削弱其法力。”
萧偃按着那页魔法书页,眼睛红得吓人。
因为身体太过孱弱,无法承受太过磅礴的已入半神的巫妖魂体,又考虑到这个世界法则的压制,所以干脆将魂体一分为二,一半沉眠起来吗?
“是我不对,让你没有安全感——不过我觉得,这得怪从前的巫九曜,不能怪我。我对你一直很好吧。”
还有那些微妙的总是和从前的自己吃醋的细节,拥有血肉之身的巫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吧?
他觉得十八岁的自己,更能够回应热情充满爱恋的小皇帝,所以他毫不留恋地沉眠了,将过去的年轻的巫妖陪伴着萧偃,给他最美好的一切,给他爱的回应,给他所有他渴求的。
萧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肝肺无一处不痛,他一寸一寸拿着羽毛笔,一个词一个词的看,只怕是自己学语言没学好,错会了那些意思。
早朝的时候,萧偃坐在殿上,头又重又疼,呼吸仿佛在吐出火来,他知道他是着凉了,但他仍然自虐一般地坐在殿上,双眼漠然看向群臣,心里想着,你知道他付出了什么,回到你身边吗?
臣子们只知道今日的帝皇仍然威仪深重,沉默寡言,都按部就班地奏事着。
忽然承恩侯出列奏事道:“皇上!臣有谏本!臣奏钦天监巫九曜妖言祸国,误国误民,以妖术更改种子,想要动摇我朝国本!臣已试验过,户部在巫九曜用妖术培育出来的种子,看上去种出来产量大,颗粒饱满,但用来喂养狗一个月后,就会变成妖物!如今若是再放任钦天监在九州修建观星台,则国将不国,妖祸横行!”
一时朝堂哗然!
原来是等在这里,承恩侯一贯蠢笨,哪里能想到此处,这自然是鲜于鸢鲜于鸾两兄妹在背后操控谋划。
可恨凡夫俗子们,如何知道九曜回到这个世界牺牲了什么,付出了什么。萧偃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怒气充斥着胸膛,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将这些乱臣贼子,一把火烧光。
他微微转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何常安,何常安微微低头,慢慢退出了大殿。
承恩侯大声道:“臣有证据!那发了疯的妖狗尚且还在吾府中!”
户部侍郎裴戎云已经怒不可遏站了出来高声道:“试种的种子都仍在严密监管中,并未流入市场,你去哪里弄十天的狗粮?这分明是一派胡言,恶意栽赃!”
承恩侯道:“是慎郡王殿下世子亲自带出来的种子!此人多行诡惑,妄说妖祥,陛下和重臣受之蛊惑,只怕大燕危矣!”
一时朝廷寂然,慎郡王,那可是皇上的亲兄弟!身份如此敏感,慎王世子,也确实在户部当差中,地位优渥,他拿出种子来,的确极有可能。
慎郡王轻轻咳嗽了声,出列道:“陛下!自通微帝师回朝,陛下赐以珍宝服玩,不可胜数,酬以三公,官爵已极贵,甚至日常延之卧内,言听计从,皇上待其恩宠,便是重臣贵戚,莫敢比之。若此人真为妖物,陛下不知,必祸乱朝纲,为祸百姓!鬼神之道,不可理天下。唯愿陛下明察秋毫,远离妖人,则天下,百姓幸甚!”
慎郡王这么一出列,仿佛就证实了承恩侯那边喂养的种子真的是慎王世子带出来的,一时人们交头接耳,仿佛都信了,但皇上积威甚重,平日里行事又极有明君气象,不过是在帝师上稍微纵容了些,内阁左右两位相爷全都闭口不言,似乎也表现出了明哲保身的气象。
这位帝师确实出现得神秘,说是辅佐皇上有功,却谁也不知道他的具体功劳。
又有御史出来,揪着帝师来历不明说事。
萧偃只冷眼看着他们,看着这朝堂上还有多少人,或别有用心,或盲从庸碌,或自以为正义,口诛笔伐他的妖。
那是朕的妖,不是来历不明的妖人。
他的帝师,是梅里曼家族的骄子,他的家族名为晨星,他的父母为他命名为光耀的太阳之子,他是最年轻的法术天才,他年轻轻转化成为巫妖,一个人孤独走了上千年。
“从前你是晨星在人世间发光,如今死后如晚星在逝者中显耀。”
他是最耀眼的星星,是太阳之子,精灵女王、教皇、人王、矮人国王,都亲自为他奉上祝福,他是纵横时空的半神,他是心怀慈悲的神灵,没人知道他的温柔,他的仁慈。
萧偃终于开口说话:“帝师之功,不为天下知。”
朝上议论纷纷倏然静默,大殿阴凉,只有萧偃觉得喉咙仿佛火灼刀割一般,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仍然慢慢道:“帝师于朕,为再造之恩,授业之恩,辅弼之恩,救驾之功,无以相酬,无证据则攻讦帝师则,视同诋毁攻讦朕躬,不能轻饶,一旦查明果然诬告,视同大逆。”
这句话十分重,一时慎王脸色微微变了,只有承恩侯面无惧色:“臣有确切证据!可一死以证清白!”
萧偃凝视着他,头虽然昏重,却知道今日这一场对峙很是凶险。承恩侯已不是人类,哪怕他看上去仍然冠冕煌然,他下朝后直接寻死或者直接撞死在这金銮殿上,那自己这昏君的罪名就坐实了,这些日子户部辛辛苦苦培育了几个月的粮种将不会得到推广,吃了这妖的粮米会变成妖怪,哪怕不是妖怪,万一正好生病了,拉肚子了,那就一定是朝廷的问题,皇上被妖怪所惑——民间那什么拜星教,是已经准备好的舆论引导场。
他从喉咙到心肺,燃烧着一把火,他强留下了一个神,却让他受庸人诋毁,受小人暗算。
他垂着睫毛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殿中安静一片,无人说话,而何常安不知何时已回了来,为他倒了一杯茶。
他才慢慢道:“传津王妃。”
殿上微微有些茫然,只有慎王忽然脸色变了,津王本来是他的封号,但降为郡王改为慎王后,津王妃就只剩下了一人,就是他自己的母亲,也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了。
只看到慎王妃扶着老王妃慢慢上了殿,她们全都穿着诰命礼服,萧偃道:“给老王妃看座,上茶。”
众臣都知道这老王妃名义上是皇婶,其实是皇帝生母,皇上优待也是应该,只看到那老王妃坐了下来,慎王妃在一旁接过了内侍送过来的茶壶侍立了着。
老王妃看着那金尊玉贵的皇帝,那是自己生下来的儿子,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啊。她颤巍巍道:“皇上!我要揭发举报,承恩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隐瞒家中女儿早夭之事,将精心教养的江南雏妓冒充本家女儿,送入宫中,魅惑先帝,以贱婢之身,篡夺尊位,得以太后之尊收养宗室子,一手遮天,玩弄权势!”
一时众人哗然!
承恩侯大怒:“这是含血喷人!”
老王妃声音特别响亮:“我有证据!当初江南售卖此女的老鸨子!我已找到!连当初这位孙太后的契书和卖了她的生身父母,我都找来了!长得与这位太后娘娘一模一样,一见便知!另外,当初承恩侯的幼妹,负责接生的婆子我也找到了,说出承恩侯府上这位嫡女的是因着面有胎记,因此一直养在庄子上,不大见人的。后来这位嫡女身边伺候的人陆陆续续都被打发发卖了,我却都一一找到了!都能证明,当初承恩侯府上的嫡女,与如今宫中的太后,并非同一人!”
老王妃越说越亢奋,她这些日子和孙雪霄接触久了,渐渐在言谈中发现了孙雪霄果然心虚,言谈之中对太后更是没有什么尊重,她心里起了疑窦,找了人查,这样巧就查到了孙雪霄曾经见过一个外地的婆子,为她看诊,仔细查访,抽丝剥茧,果然让她查到了孙太后根本不是承恩侯府的嫡女!
她立刻将此事写了折子命人送给皇上,不多时皇上身边的内侍何常安亲自来拜见她,带了不少赏赐物,只说皇上知道了,老王妃辛苦了,查出此等大案,但事涉太后和承恩侯,事关重大,还需私下查访补充证据,等待时机,让他们不容拒绝,请老王妃耐心等待,且守口如瓶,便连慎王等人也不能吐露,等到哪日时机成熟了,会亲自请她老人家亲自上殿,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她隐忍多时,终于等到了今日!势必要将承恩侯这老匹夫和孙太后那贱人拉下马来!一个如此卑贱之人,竟然将自己的儿子据为己有,厚着脸皮待在那皇太后尊位上,她才是金尊玉贵的皇上生母,真正的皇太后!
承恩侯气得要死,跪下道:“臣一片丹心,天地可鉴!这必然是巫九曜作法……”
慎王妃却忽然上前道:“还有我儿自去了户部观星塔当差,从未从那里取出过一粒种子,每日领用的种子都已尽播种,有同行的户部官员作证!承恩侯你指鹿为马,栽赃陷害!我和你拼了!”她进殿之时,内侍们端了一壶茶过来,她拿在手里本是要给老王妃倒茶的,如今却将那一整壶茶直接往承恩侯身上摔了过去!
朝廷上大臣们全都目瞪口呆,看着那锡茶壶直接打翻在承恩侯身上,淡褐色的茶水和茶叶都撒出来落在了承恩侯身上,一时都觉得有些不堪,有人出来道:“岂有此理?这里是大殿之上,慎王妃不可无礼。”
慎王妃斯斯文文,面色通红,仿佛只是一时着急儿子前程,基于义愤,才做了如此出格之事,如今极为窘迫,退回了老王妃身后。
老王妃却只以为自己为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女人,无所畏惧,大着嗓门:“皇上!承恩侯夫人之死,同样十分蹊跷,别有内情!传说为孙太后为了遮掩自己出身卑贱的事实,杀人灭口,命宫里的女官鸩杀了承恩侯夫人,承恩侯嫡女知道此事,衔恨在身,才一直守孝,不肯入宫为后!此事大有内情,请皇上吩咐宗室司、大理寺三司会审,为承恩侯夫人验尸!请皇上立刻将孙太后身边宫女全数拿下,再将承恩侯拿下,定能审问出其中详情!“
承恩侯气得呕血,承恩侯夫人确实是被鸩杀,若是验尸,确实不妥,但,他只要如今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那此事就是自己是正义之臣!满朝三品大臣都在殿上看着他被皇上和皇上的生母血口喷人必死,他一死证清白,天下道理就在自己这边!
他面露凶光,站起来就想要冲上去要撞柱而亡!
然而他跪在那里,身躯格格颤抖,竟然动弹不得!
他大惊,想要施展他的法力,没想到却也施展不出来!那落在他身上的温热的茶水如今仿佛什么沉默的桎梏,封住了他身上的法力!
茶水!
他转头看向了慎王妃,眼睛里仿佛燃起了火一般,恶狠狠盯着她。
慎王妃惧怕得微微往后又退了两步,脸色苍白,但却不曾退缩,世子是她唯一指望!岂能让奸人拉下水?适才何公公再三叮嘱,她都按皇上交代的做了,只要能保住自己儿子,把这条命不要了也是可以的!更何况只不过是泼个茶水?
萧偃已站了起来:“承恩侯暂押大理寺,此事涉及宫闱,着宗室司、大理寺内审,不予公开,皇太后为朕有养育之恩,事情未明之前,不必惊动,在宫中静养。此事不予议论,如有将今日殿上之事传出或擅自议论者,以大逆论处。”
不公开审理!不许议论!
这分明是不许人议论帝师,至于所谓太后和承恩侯的清白,已经不重要了。
承恩侯绝望看着过来将他像一个凡人一样将他官帽外袍除下,拉下大殿去,不对!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自己已经拥有了无尽的力量!自己是神兽!凡人怎么可能制住自己?
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看向大殿之上高高在上的萧偃,萧偃垂眸盯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头也并没有快意,有着只是沉痛的哀绝和冷酷。
萧偃冷冷想着,看着承恩侯被一条死狗一样拖了下去,何常安上来毕恭毕敬将老王妃请下去,老王妃仿佛打赢了一场胜仗,趾高气扬地下去,全然不知道她的大儿子已经在朝臣之前卖了一回蠢。
这就是凡人的仿佛狗咬狗一般的撕咬,嘴脸丑恶,姿态难堪,争权夺利,肮脏龌龊。
禁魔树汁调入了茶水中,洒在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鬼物上,果然禁住了他的法力。接下来还有真言药水等着他,让他在大理寺和宗室司的审讯中,一一说出过去的秘密,加上验尸……铁证如山。
这件事他隐忍许久,看在孙太后一直在孙雪霄控制之下,便也没有发作,但既然鲜于鸢要动这枚棋子来攻击九曜,那就别怪他狠辣无情,不再让这些闲人小人白白吃着朝廷供奉,安享尊荣。
他打下来的江山,他在为国为民找一条吃饱穿暖的路。他如何能让这些垃圾给他心爱的人泼上脏水?他怎么可能让他的神被这些人玷污?凡人的事,就用凡人的手段来解决。事涉宫闱密事,谁还敢议论?
萧偃看着满朝噤若寒蝉的文武大臣们,淡淡道:“退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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