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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爱的画


第二日下了暴雨,  雨势太大,辍了朝,内书房也停了课。

        沉重的雨滴接连不断地落在檐上,  湿漉漉的雨气和着外面草木的芬芳涌进大殿内,

        萧偃拿了折子一个一个的看着,巫妖站在窗前,  对着窗外在一个巨型的立着的画板上画画,  殿内一个内侍都没有,紫微宫的内侍们已经沉默地接受了小皇帝的规则,不许入内,就是真的不许,  入内必须先大声在门外禀报,  得到允许才能进去。

        萧偃批折子其实并不专心,  总会不由自主目光溜过去,  去看窗前那个金色长发的背影,  裁剪合宜的魔法袍下宽肩窄腰,腿特别修长,  骨手拿着只笔,正在画板上挥着,落下清晰的铅灰色线条,巫妖还记得说要给他画他从前住过的地方,  见过的风景,  所以先对着窗口外边“速写”几张,找找感觉。

        “从前家里让宫廷画家给我们教画画,  断断续续学了一些,  我并不擅长此,  而且我们那边画的和你们这边画法差别很大。”

        巫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

        他非常理解了巫妖的亲人为什么要疯了一样的使用禁术将他强留下来,  没有人不想拥有他,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哪怕奉献出自己一切,也要留下他,若是真有什么禁术能让他活过来,让他拥有凡人的呼吸和体温,让他的双眸内能折射出自己的影子,他大概也会长天入地交出一切自己拥有的东西来换取。

        内宫那边龚姑姑过来禀报说昨晚太后娘娘做了噩梦,惊悸非常,让太医看过了开了安神药,原本想请国师进来讲经,但前几日才请过,再请就太过频繁了,只能自己一个人静静歇着,让皇上不必过去请安了。

        萧偃有了清闲的一天,但下着雨山庄那边也不能打猎,便也就先批着折子,圣主总是要批折子的,宵旰图治,殚精竭虑,任贤惕厉的。从前他百无聊赖,境遇艰难,于是只能在书里寻找答案,他严谨地完成太傅们教导和安排的作业,一丝不苟地习字和写策论,他一遍一遍的诵读四书五经,熟读史论。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因为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好玩的东西。现在他想打猎,想逸游,想去坐滑翔伞,想让人做巨大的风车立在山谷里,然后种下满山谷的花,想造高塔,想吃喝玩乐,这一切都是巫妖带来的,他带着他看过世界有多大,有多美多精彩,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专注了。

        他想做个昏君,但是这样巫妖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他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明明也有“圣人不言”啊,“君逸于上,臣劳于下”,他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垂拱而治的“圣人”吗?

        他微微叹了下气,想起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吗?说白了垂拱而治的圣人,和傀儡有什么区别吗?内阁将皇帝高高供起,可不是垂拱而治吗,现在季同贞和张辰英两位相爷,可不就想着这个么?

        暴雨渐渐变小了,天边云朵出现了金边,太阳出来了。

        巫妖转头看萧偃正盯着他发呆,招了招手:“画好了,来看吧。”

        萧偃连忙将折子放下,走到窗边,然后啊了一声。

        巫妖画的是窗外正对着的一株楸树,英宗好道,这紫微宫里种了不少楸树,花开之时如锦霞似云雾,取其紫气东来之意,这树平日里四五月花到极盛,但今年天气暖得迟,这棵树现在仍然还开着不少花。

        巫妖只画了几枝花枝,花团锦簇,朵朵鲜妍明媚,花瓣轻薄娇嫩,就连上面的露珠都画了出来,绿叶粉花高枝后的赭红色宫墙,也细细画了出来,用的颜色果然与大燕这里大不相同,调的颜色竟然和外面的花枝颜色一模一样,花朵上的露珠光影,叶片的浓淡,背后宫墙上的花影,竟然都通过颜色浅淡画了出来。

        萧偃怔怔道:“画得真好,像真的一样。”

        巫妖一笑:“练一练免得手生,晚点画我们那边的花给你看。”

        萧偃靠近了又有些痴迷地看了一会儿:“能送我吗?”

        巫妖看他喜欢:“可以,我镶个画框给你放金瓯坊那边的房间里吧。”

        萧偃想起巫妖墙上挂的画,明白了:“谢谢你。”

        巫妖又道:“说起来我那里确实还有宫廷画集,因为太大本了没放在书架上,晚上去找来给你看,这样你也可以对我们的世界更了解。”

        萧偃看了下外边金光璀璨,雨已住了,但今日肯定是闲着了,他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去看看。”

        巫妖道:“好。”

        两人从传送门到了金瓯坊这边,因为没什么事,萧偃并没有让乌云朵去找祝如风,他们两人只在巫妖的房间里,看巫妖找了个秘银宝箱出来,打开,里头厚厚果然码着一本一本画集,巫妖道:“时间太久了,这宝箱一直扔在角落,我都已忘了,还是今天画画才想起来。”

        巫妖拣了一本出来放在桌面,翻开第一页就是一条山谷小溪,小溪两侧长满了无数浓密草叶和水仙花,而潺潺流水中,一个女子仰面躺在水里,她肌肤瓷白如玉,穿着薄薄的纱裙,身体浸在水里,一只手却浮在水面,女子五官侧面几乎可以说是绝美,却又有着尖尖的耳朵从海藻一般的亚麻色长发里探出,溪水的光影画得十分通透明亮,女子脸上就连那种迷茫忧伤的神态都非常清晰。

        巫妖道:“这是水之精灵,挺有名的一幅画……这是我们那边的宫廷画家洛斐尔画的,他擅长画人……”

        巫妖按着画集封面的骨手忽然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迟疑道:“我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你自己先看可以吗?”

        萧偃觉得有些突然,但却也理解:“您去吧,是不是表姐那边有什么事?”

        巫妖道:“嗯。”骨手收起,他非常迅速地消失了。

        萧偃又看了下那本画册的封面,然后翻开了封面,打开第一页画册。

        第一页是几个洁白如玉,丰腴貌美的女子在林间舞蹈的画。

        萧偃才打开就砰地关了回去,脸上嗖的一下面红耳赤,他摸着那魂匣,几乎疑心九曜根本还在里头,只是假装说有事!

        那几个女子,身上只披着非常薄而细的薄纱,堪堪只挡住了关键部位,但那玲珑身段仍然纤毫毕现。

        他摸了摸滚热的脸,闭着眼睛将第一页翻过去了,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穿着一套极威武的盔甲,一只手持着金色的剑,他牵着一匹马,马上也装备着盔甲一样的东西,还负着盾牌,绘制得仍然十分写实,就连五官上每一根睫毛都画了出来,神态是非常忧郁的,他牵着马,回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偃再翻到下一页,耳根渐渐又热起来,这下一张是好几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在河边,有的还骑在马上,有的在河边洗马,但是,这几位男子,全都几乎没穿衣服,有的穿着下袍,但却又露出双腿赤着脚,身上的肌肤肌肉块垒分明,宛如真人。

        萧偃耳根热得几乎要爆炸,将那本宫廷画集快速翻了一遍,后面有的是很正常的都穿着衣服的男女风景,却又不少白皙的女子躺在床上什么都没穿,又或者是舞女佩戴华美宝石身披薄纱在跳舞的画,也有不少男子的画,有的持剑战斗,有的在祈祷,不少穿着盔甲,也有些就什么都没穿,正拿着枪往远处投去,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力量。

        萧偃将画集关了起来,面红耳赤,心里想着原来巫妖那边的魔法世界,民风是这样的开放。

        他深吸了口气,将画集要放回去,却看到宝箱下还有着一本画集,封面却是一个金发的小男孩,笑得两眼弯弯,肌肤雪白,仔细看双眸正是金色的,

        他怀里抱着满把的娇嫩粉白蔷花,花朵不少掉落下来,让人只想上去抱一抱他。

        他怔了怔,心里砰然跳了下,将那本画集取了出来,翻开第一页,一个小小的金发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穿着蓝色的法师袍,手里持着长长的法杖,另外一只手平伸着,一朵雪花在手心形成,他是在施展魔法。

        萧偃仿佛做贼一般又东张西望看了下,耳根热极了,他悄悄又往下翻,不知道在期盼什么,这一本,全都是巫妖还是凡人的时候的画集吧。

        看这笔触和细腻的画风,应该仍然也是那宫廷画家洛斐尔画的,萧偃一页一页翻着看,看巫妖是怎么从小少年慢慢长大,他身上的法师袍也在变,从蓝色到紫色到白色,有时候他单膝跪着在祈祷,背后是巨大的彩色玻璃穹窗,有时候他手里拿着书本在窗前看,无论哪一幅,他都是金光璀璨的,太阳一般温暖的,他总是在笑着,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萧偃又想赶紧看完,又舍不得不细细看,但又担心巫妖会赶紧回来,在这样巨大的紧张的压力下,他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一幅群像图,画了许多人,但年轻的金发法师仍然是画面的中心。

        他似乎是才结束了一场兼顾卓绝的战斗,他身上的法袍褴褛,胸口大片袒露在外,一只手垂下触地,浑身都是伤口。他昏迷着躺在一位老者怀里,那老者穿着白袍带着宝石冠冕,一只手浮在他胸口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看起来是在治疗。而别的穿着同样式样雪白长袍的男子女子围绕在他足下,都伸着手,有的捧着他的双足,有的悬手虚空浮在线条优美小腿上的伤口处,有金色的光芒浮起,应该是在替这位垂危的法师治疗。所有人都面色急切,女子面上甚至还有着泪痕。

        萧偃紧紧盯着那画像上紧闭着双眸苍白虚弱有着熟悉面容的美男子,以及那在画家笔下光滑美好又充满了伤痕的身体,心跳如雷,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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