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断情缘
承恩侯阴森森望着欧阳驸马和长公主道:“诸位, 迟则生变,若是人犯在里头放火怎么办?到时候犯人趁乱走脱,公主驸马可担得起这纵脱犯人的罪责?原本本侯还以为公主驸马不知情,如今看来, 莫非这里头的飞贼, 果然和公主驸马有关系?”
端柔公主呵呵一笑:“来了来了, 图穷匕现了, 有承恩侯这会儿耍嘴皮子的功夫,若是一开始就通令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过来缉捕犯人,人早抓住了, 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个时候, 突然自己带着人过来?方便栽赃呗……承恩侯可真好手段!金枝玉叶, 也比不过这外戚势大啊!”
承恩侯终于忍无可忍,一挥手:“来人!破门!”
端柔公主一声轻叱:“来人!我看谁敢?”
身后的护卫却向前一步, 护住了身后的门。
两边火星乱冒, 一触即发,众目睽睽之下,那一直禁闭的房门, 却忽然打开了。
欧阳驸马却是第一时间站在了端柔公主前,按剑往门里看去, 一看却怔住了, 只见里头一位翩翩少年, 面如傅粉, 笑得带了些腼腆,先对外团团做了个揖:“我家公子有请公主殿下、驸马、侯爷进来。”
少年身后却站着位十分高大的侍卫, 手里拿着刀, 面容冷峻。
一时外面的人都有些怔住了, 承恩侯目露凶光,心想难道这就是拐卖自己女儿的哪家戏子?承恩侯身后的侍卫低声提醒:“侯爷,刚才用刀把我们逼退的,就是他身后那个护卫。”
承恩侯咬牙,却听到一旁的端柔大长公主迟疑道:“你是……安国公府上的那小子吧?”
少年又笑了,眼睛弯弯,观之可亲:“卫凡君见过大长公主,难得大长公主记得小子。”
承恩侯脑中一闪,咬牙切齿:“安国公?上次朝上装疯卖傻的……今夜又有他什么事?”
卫凡君只是又做了个揖;“请大长公主、驸马、侯爷进来,其他人请在门外。”
端柔大长公主眼珠子一转,忽然反应过来,唇角弯弯,走了进去,欧阳驸马看她这般,连忙也紧跟着进去,承恩侯满腹疑窦,迟疑了一会儿,眼睛像刀子一般剜了卫凡君几眼,看他神情平静,心下诧异,想了下倒也大步走了进去,房间门关上了。
承恩侯一进去,便看到前厅主位上,端端正正坐着个神容安静的少年,赫然却是当今小皇帝,而他身侧站着的,华妆艳服,可不正是自己的女儿?
只看到孙雪霄看到他目光闪烁,面容充满了怯懦不安,但前头端柔大长公主和驸马早已大礼参拜了下去:“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恩侯无法,只能先大礼参拜了下去,心里却一阵茫然,皇上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出宫的?
萧偃温道:“都请起吧,诸位都是朕的长辈,今日乃是朕失之检点,导致诸位生了嫌隙,兴师动众,扰民不安。”
端柔大长公主起身笑道:“皇上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和驸马若是知道,早来迎驾了,都是一家人,如何到了自家庄子上也不说呢?”她眼睛又看向了萧偃身旁的女子,笑了:“原来承恩侯府上的大姑娘也在呢。”
孙雪霄怯怯向前一步:“雪霄见过大长公主、驸马爷——见过父亲大人。”
承恩侯孙恒一张脸几乎能拧出墨汁,仿佛即将爆发的爆竹:“你如何在这里?”
孙雪霄脸色苍白,端柔大长公主已道:“侯爷,女儿是要娇养的,孙大姑娘怎么在这里,不是很明白了吗?自然是伴驾而来的。”
承恩侯脸上一阵青白,萧偃温声笑道:“舅舅莫要责怪表姐。是前日在慈福宫,朕看侯夫人和表姐爱听教坊司的女先生说的故事,表姐当时也和朕说,听说外边讲得更好。朕当时便应了表姐说找机会
带表姐出来听听。驸马这里的绿杨庄,吃得干净精致,玩的名目也多,名声在外。今日朕既得暇,便命人去接表姐,但表姐惧怕舅舅,说舅舅舅母必然不允的,只肯悄悄前来。朕想着不过是逛逛庄子,吃个饭听个故事,就送表姐回去,断然无忧的,因此只命了护卫接送,没想到倒是让舅舅误会了,大张旗鼓来搜楼,实在是朕之过失。”
承恩侯一口气上下不过来,一会儿看看萧偃,一会儿又看看大长公主,怒道:“皇上出宫,可禀明太后娘娘了?如此不守规矩……”
端柔大长公主已打断道:“侯爷注意身份,皇上也是您能教训的?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姑姑还站在这里呢,您上赶着这就要先抖起国丈爷的威风来了?先帝那会子您能这么不讲尊卑吗?”
承恩侯被端柔公主这么一批,被噎得脸上有些下不来,端柔公主继续道:“于公,孙大姑娘已是朝廷定了的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过缺个六礼行完罢了,于私,皇上是孙大姑娘的表弟,两小无猜,从小一块儿长大,表弟请表姐出来听个书吃个饭,逛逛园子,逛的还是自家人的园子,请的姑娘……”
端柔公主一眼看站在旁边尽量缩小存在感的花魁娘子:“请的女先生,也是教坊司的有名有牌的,教坊司侍奉君上本就是职司所在,这有哪一点儿不合规矩了?哦,没和您承恩侯说一声,皇上万人之上,您算什么啊,还非得和您请示一声?孙大姑娘是承恩侯府上的姑娘没错,但也已是皇上的人了,和您说了,您肯定不同意么?人家表弟表姐感情这样好,我说侯爷,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欧阳驸马已点头赞道:“帝后和谐,天下之福啊!”
萧偃看了眼承恩侯温和道:“舅舅不必太过苛责表姐,此尽为朕之过,朕之后自会去母后跟前领罚便是,皇姑姑,表姐吓坏了,劳烦您替朕送表姐回府,可好?”
端柔大长公主自然笑道:“皇上有旨,奴自然遵从,皇上放心,我一定将孙姑娘好好的送回承恩侯府,对外只说今日我请孙大姑娘在庄子上赏花吃席,承恩侯意下如何?”
承恩侯心知事涉皇上,这事又闹得这么大,自然也只能如此花团锦簇掩过去了,总比未来皇后陪同皇上逛花楼这样的丑闻闹出来的好。
端柔大长公主笑盈盈拍手:“既如此,今晚这事也就是一场误会。皇上放心,这上下我会打点封口,今夜之事,就只是承恩侯府捉拿贼人,结果看错了,一场误会,明日承恩侯府再请驸马吃个席,事儿也就过去了。”
承恩侯满脸吃了屎一般的表情,却也只能忍着气道:“有劳大长公主和驸马爷,臣亲自护送皇上回宫吧。”
欧阳驸马这才道:“臣来安排车驾,与承恩侯一同护送皇上回宫。”
承恩侯知道驸马欧阳枢文曾在大理寺任职多年,给人虽是斯文儒雅脾气随和的印象,但当初在大理寺断讼决狱,素有才干,绝不能轻视的。
当初大长公主主动出面,磨得先帝答应她下嫁这大了公主十二岁的大理寺少卿。表面上看人人都觉得驸马十分宠爱这年纪又小,地位又尊贵的大长公主,言听计从,从无违逆,但实际分明是大长公主被欧阳枢文迷得失了神智,主动为欧阳枢文奉上一切。
欧阳枢文非要亲自护送皇上,此举分明是担心自己叱责小皇帝。他心下不屑,却又知道君臣名分在,自己的确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尊卑不分留下把柄,只能通禀孙太后了。他又阴森森看了眼一直站在后头看着像个纨绔公子的卫凡君——还有安国公,这些人,什么时候已串联在了一起,他们想做什么?到时候总要一一清算,今日且先将女儿这事给抹平了。
承恩侯一念及此,便也只能躬身应了,萧偃道:“既如此,几位且先出去将事情安排妥当,朕再和表姐说几句话。”
端柔大长公主
笑着道:“看把这孩子吓得小脸煞白的,皇上是该好好安抚,下次不可如此鲁莽了,想要相见容易,只管和皇姑姑说,我开个赏花宴,皇上过府吃酒不就行了?”
萧偃道:“皇姑姑所言极是,朕下次注意。”
端柔大长公主果然和欧阳驸马走了出去安排封口,车驾等事,承恩侯只能又看了眼自己女儿,才压着满腹不解疑虑和恼怒走了出去,门重新关上了,祝如风把守在了门前。
孙雪霄走了出来立刻伏地跪下,额头深深抵住地面:“臣女罪该万死,多谢陛下保住臣女颜面,臣女无颜再见皇上,回去后即自尽以谢皇上。”他们在房内僵持之时,房间内侧隔门忽然被打开,小皇上突然从里头走出来,她那一刻真是羞愧欲死,却没想到皇帝却偏偏为她解了围。
也许是为了顾全皇家和承恩侯府的颜面,私下还是要问罪的,为了不牵连旁人,她情愿一人赴死,保全他人。
萧偃叹了口气,看了眼也已过来一言不发下跪的甘汝林:“不必这般,朕今日的确是巧合遇到,表姐既与这位郎君情投意合,朕也愿意成人之美,只是表姐也知道朕身不由已,今日之事,且就这么暂时抹过去,表姐回去只管一口咬定确实是朕命侍卫送信约了你,你不敢上报,便自行出来,少说细节,一切只推给朕便是了,承恩侯不好来问朕,太后那边朕自会敷衍过去。”
孙雪霄心里却知道如何敷衍得过去,太后事无巨细样样监控,便是如此,皇上仍然突然在晚上微行出宫,还是在大长公主庄子上,自己这定然是破坏了他的什么谋划和安排。皇上擅自微行出宫,必然是要被太后惩戒,大大受一回委屈,他原本就事事不能自主,今后必是要受到更严密的监控了。
她脸上越发羞愧不安,低声道:“臣女羞愧,连累皇上。”
萧偃却道:“至于这位甘郎君,朕看你武艺高强,臂力惊人,稍后便由安国公府这边安排,给你一个侍卫出身吧,你稍后便和卫小公爷走,祝如风你安排,近期不要让他再出现在京城,以免招承恩府怀疑,可先往军中安排,再从军中选拔入宫。”
祝如风拱手应:“遵旨。”
甘汝林却知道这也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他今夜已以皇帝的侍卫出现,自己身份经不起查,只能真的去这安国公府做侍卫了,他没有多言,只跪在那里原地磕头:“草民谢皇上恩典。”
萧偃道:“如此便都安排妥当了,委屈表姐再稍事忍耐些日子,待朕稍能自主,再考虑解除我们的婚约,毕竟是立后大事,不好轻言废立。”
孙雪霄磕头道:“臣女十岁元宵时与奴仆上街观灯,却被拐子拐走,捆绑带入船只要带离京城拐卖,路上遇到甘郎君,路见不平,挥刀斩杀拐子,解救了臣女。又护送臣女连夜返回承恩侯府,因恐污了臣女的贞洁,他送了臣女到门口便离开了,未留姓名。臣女查访数年,才又在京里偶遇,因慕他高义,私生情意,后来……定了婚约,臣女畏惧宫中规矩森严,心生退意,这才生了私奔之意,却遭甘郎君的严词拒绝。”
她抬起头来,面上滚落下泪珠来:“皇上仁厚,臣女羞愧无地,经此一夜,大彻大悟。不敢再以私情误上,也不敢误了甘郎君前程,都是奴一人自误误人,罪孽深重,回府后,奴自会禀明父母,皈依佛门,出家为尼。此后青灯古佛,自是奴的归处。”
萧偃有些意外,却见孙雪霄又转身对甘汝林道:“之前甘郎君救我之时遗失损毁了佩刀,后来找到郎君,我存了私意,命名匠千金打造了宝刀,并赠予郎君,如今既已决断,还请郎君还我此刀,从此以后江湖不见,一别两宽。”
甘汝林沉默了一会儿,果然从腰侧解下佩刀,双手捧回,孙雪霄接过那刀,双目泪珠滚滚而下,却只是微微躬身再拜,起身退下。
萧偃
有心挽回,但看来之前他们要私奔,甘汝林也拒绝,想来男女间事情,外人也不好插嘴,此刻看她如此决绝,且还是等自己亲政再说。便道:“情之一字,终难堪破,也没什么对错之分。表姐且先静静心,不必做出无可挽回之事,这位甘壮士,武艺高强,来日定有大前途,朕看你们郎才女貌,可堪匹配,未来可期,不必太过心灰。”
孙雪霄闭目含泪,甘汝林也只沉默着拜了两拜,起身退下,祝如风便起身出去通知起驾回宫。
萧偃当夜回宫,果然孙太后大发雷霆,萧偃在慈福宫跪了三个时辰,直到天微明,孙太后才命人送皇上回紫微宫。又派了吴知书去紫微宫,将紫微宫上下内侍都拘起来一一问话,问皇上如何出的宫,又传了禁卫将军来,严查放皇上出宫的当值禁卫。
但皇上只是缄默不言,紫微宫当日当值内侍一直守在内殿外,皇上什么时候出宫完全不知,而当值禁卫更是对天发誓,当夜把守宫殿各门守卫,都是八人一对,两两值班,宫门钥匙又不在禁卫手中,绝对无人出宫。
皇上究竟如何出宫成了一个迷,皇太后震怒,责成禁军统领将当夜当值所有当班的近卫全数问罪下狱,禁军统领秦怀刚大怒,当面顶撞皇太后道:“当夜近卫都有记录,钥匙亦在宫内职司太监手中,落钥后并无人进出,当值禁军侍卫无过,岂能轻易问罪?请太后娘娘按国法办事!”
孙太后大怒,隔着垂帘问秦怀刚:“吾乃天子之母,难道不能宣谕处置失职罪人?”
秦怀刚冷笑:“皇太后自是可代年幼天子宣谕,但如今既然天子不语,圣意则不欲追究忠心侍奉君上的侍卫,此即为天子旨意。君上仁厚,太后娘娘难道是想要违旨吗?若一定要处置禁军当值侍卫,插手军务,请太后娘娘等辅政亲王端王爷回京,再行钧令吧!”
孙太后冷笑一声:“秦统领一意孤行要抗旨不遵,那就等端王回宫再处置,哀家倒要看看你这统领,还能当几日,只不要连累家眷九族才好!”
皇太后盛怒离开,秦怀刚却也并不惧怕,出了殿只命左右:“立刻写信给端王爷,将此事写清楚,按绝密紧急军情,星夜飞送,请端王回京。”
副将连忙应了命人去传心腹军师来拟信,又笑着问秦怀刚:“说起来也实是古怪,按这情况,皇上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如何能出宫?内城九门,都是我们心腹将士,绝不可能真的有此胆子擅自不禀,放皇上出宫,谁敢担这天大的责任?也不可能有其他人能插手收买他们。”
秦怀刚冷哼一声:“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小皇帝这是和太后过不去,中间还夹着安国公和端柔长公主的事,安国公当年也是掌过军的,哪有那么简单。咱们不去做炮灰,还是请端王速速回京。我看这宫里接二连三的出问题,端王再不回来,怕要出大事。皇上出宫一事,此事机密,不许外泄,吩咐涉事的兄弟们都闭好嘴了,小心掉脑袋。另外,命人去与季相爷通气,皇太后想要免了老子?她还真以为小皇帝在她手里,她就真的能插手军务,任免大将了?”
“妈个辣子,连小皇帝都不怕她敢微行出宫了,她还能借着小皇帝的威势多久?没我们王爷,她能再废立皇帝?”
秦怀刚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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