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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恸别


巫玄跑到军营外时,只见一群人围着两辆马车。戏从权已经上了前面那辆马车等着启程,而在他后面,一个身着白袍的人则正要上车。

        只是一眼,巫玄就立刻认出那人是谁了。他狂奔至那人身后,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缙云,别走!”

        因为跑得太快,气息有些凌乱,声音也有些含混不清。

        缙云回头看他,先是一阵心虚,心想完了,他本想趁巫玄不注意直接走人,等巫玄发现了最多也就难过一会,谁知还没上车就被截住了。巫玄那么敏感的性子,肯定又要和他闹脾气了。

        他若无其事地对巫玄一笑:“怎么了这是?”

        那一脸无辜,好像要跑路的不是他似的。

        巫玄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他,几乎是祈求道:“……别走。”

        跟在后面的陈千星刚好目睹了一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时,被惊动的戏从权掀开车帘:“仙师,怎么了?”

        缙云还在和巫玄无声的僵持着,陈千星立刻接话道:“没事,大将军要为仙师践行!”

        戏从权应了一声,道:“所有人都过来,别在那里碍事。”

        天都里跟来的侍从立刻都去了前面侯着,陈千星也对身后的修士道:“都回去,杵这干嘛,没事可做了吗!”

        他赶鸭子般将人都撵了回去,又亲自站在一旁望风,保证一只苍蝇都进不去。

        巫玄还抓着缙云的手腕,像是一个不肯让大人离开自己的小孩子,一言不发,抓得那么紧,却又显得那般无力。

        缙云轻松一笑:“好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哭着闹着要我哄你吗?”

        巫玄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松些,依旧只道:“不要走,好不好?”

        缙云抬手,把他因为跑得太猛而散落在脸前的头发一拨:“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丢不丢人。再说了,我不回去待在这里做什么?是能跟着你打仗还是怎么着?还不如回去当个吉祥物,过点轻松日子呢。”

        缙云拍拍他的手:“听话,你知道的,师父身子不好,不能像你们似的,受这战场上吃沙子的苦,别难为师父了,好不好?”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巫玄心中生出:“说这么多,其实还是要抛下我,你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在把我往外推!”

        缙云试着挣开巫玄的手,巫玄的手却像是铁钳一般,根本挣不开分毫,他只得道:“我回天都,替你看着齐元靖和天枢,你去收拾叛军,找次妖的根源,做自己想做的事。

        等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回天都去看我,又不是生离死别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我答应你,一直在天都等你,你看这样行吗?”

        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就算没有奸细一事,齐元靖也会忌惮巫玄,他想去做更多事,就必须要有缙云替他在天都坐镇。

        一切都是那么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可巫玄只是固执地道:“不行。”

        缙云微愠:“那你和我说说,为什么不行?”

        巫玄低着头,不敢看缙云的眼睛。他眼眶微红,一言不发地站在缙云面前,心中的占有欲和偏执疯狂蔓延,巫玄甚至想将缙云锁起来,永远锁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发现。

        这样他就不会再离开,也再不会有人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缙云有些无奈道:“巫玄,你读过许多书,应当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只是恰好在你最无助的那段时间陪伴过你而已。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而我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巫玄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他依旧拽着缙云的胳膊,唇线微微绷着,始终不肯开口。

        他拒绝沟通,也不想听那些道理,只是拼命地抓着缙云,像是抓着浪潮中的唯一一根浮木。

        缙云以为他只是因为分别,一时有些不舍而已,就像小孩子不舍得大人离开。而且这么多年,缙云几乎抛却了七情六欲,在他眼中,巫玄此刻有些无理取闹。

        他哄也哄了,该说的道理也说了,奈何巫玄都不肯听。缙云一直认为,当沟通无法解决的时候,那就只能诉诸更为激烈的方式——如果不能让对方明白道理,那就直接把对方推到他该去的位置上。

        缙云试图去扣开他的手:“巫玄,放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我又是什么人?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巫玄似乎感受到他的怒火了,却不退反进,手上力气更大了些,生怕他会从自己手里逃走。

        缙云趁他不备,屈指叩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巫玄吃痛,手上的力道随之松了些。

        缙云趁机收回自己被攥得生疼的胳膊,而后转身就要走,谁知巫玄又不依不饶地抱上来,胳膊紧紧缠在他腰上,在他耳边道:“求求你了,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缙云当即就心软了,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又换了一副铁石心肠:“陈千星,别愣着了,把他拽走!”

        “我不。”巫玄紧紧抱着他,似乎要将他嵌入自己胸膛里。

        缙云毫不客气地抬肘一击,打在他小腹上,巫玄闷哼了一声,这次却是长了记性,手上一点都没敢松。

        陈千星来到他们身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气势,一种不允许第三个人插手的气势——好像夫妻吵架就是这种气势。

        陈千星颇有些头疼,十万次妖都没这场面难应付,他宁愿再去面对十个玉玑天枢!

        好在缙云也没打算真的指望他,只抬手在空中画了张定身符,而后毫不容情地打在巫玄身上。

        巫玄当即浑身麻木,动弹不得,就连嗓子也一阵干涩,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缙云拽开缠在他腰上的胳膊,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陈千星连忙上前扶住巫玄,挡在他前面。

        缙云上了马车后,那群侍者立刻回来,驾着车跟在戏从权的车后往天都而去。

        灵驹跑得飞快,很快就只剩下一排马蹄印。

        陈千星刚松了口气,回头一看,竟见巫玄不知什么时候吐血了!那血从唇角溢出,流在下巴上,滑落在地,滴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我的亲娘妹子啊!”陈千星都快想骂娘了:“定身符是什么东西,是能用内力强行冲开的吗!快住手,再这么下去会受伤的,师父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陈千星话还没说完,就见巫玄突然弯腰吐了一大口浓稠的鲜血,他双眸红得可怕,脸色阴沉苍白,简直像是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怪物一样。

        “你可真虎啊!”陈千星没想到他真把定身符冲开了,先是感慨一句,又连忙去拽他:“巫玄,别乱动!你一直在吐血!”

        可巫玄根本不听他的,只抬手抹掉下巴上的血,就追着马车离开的地方跑出去。

        他刚跑了几步就又吐了一口血,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乃至于摔倒在地上还要往前爬去,手指插/进泥土中,指缝渗出了血也毫不在乎。

        陈千星何曾见过这副场景,惊骇的站在巫玄身后,一时竟不敢上前去阻拦。

        好在巫玄内腑都已经震伤,爬了有三米多远就晕了过去。

        陈千星立刻上前,背起他,一边往军营里跑,一边喊术士给他疗伤。

        巫玄觉得自己心口好痛,他看着缙云的背影,想要伸手去抓,可浑身都像陷入了沼泽中,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个人离他远去。

        而他停在原地,那么苍白无力,好像许多年前一样。

        缙云其实没想到巫玄会这么偏执,他以为自己离开后,巫玄最多伤心一阵,又或者更严重些,三年五载不搭理他,最严重的就是不认他这个师父了。

        他卷起自己的衣袖,只见小胳膊上一片青紫,全是巫玄抓出来的手印。

        缙云放下衣袖,轻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早该把尸骨埋进黄土里的人,苟延残喘到今日,说不定哪天就会一死了之,又何必要巫玄记着他,念着他呢?

        现在这样也好,免得真到了那一天,巫玄接受不了。

        马车缓缓驶进天都,又进入宫城,最后停在谪仙殿前。

        缙云在殿前下了马车,而后抬脚跨了进去,果不其然,只见齐元靖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他走过去坐在齐元靖对面,就听齐元靖道:“三年前,你告诉朕,巫玄体内的力量可以为朕所用,可朕如今却养虎为患,你如今又如何说?”

        缙云冷声道:“锁山河之事事关重大,你我皆心知肚明,巫玄等了一千七百年才转世投胎,他魂魄里的力量最终也会重归九州大地——巫玄很重要,容不得出任何差错,否则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齐元靖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摊开了来说,而且他有一种感觉——今天缙云的心情不太好,心情不太好的缙云让他有些发怵。

        缙云有些累了,起身走向暖阁:“从前巫玄受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罢了,总觉得不伤及性命便当是磨砺了,却让你一次次得寸进尺,甚至想要了他的命。

        齐元靖,你当明白,且不论巫玄和锁山河的关系,他也是我徒弟。他若胡作非为枉顾仁义自有我来约束,可你若敢动他,我保证,这九州再也不会有你齐家的容身之处。”

        齐元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缙云进了暖阁,他才伸开手,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想要起身,却突然腿一软,险些跌倒。

        身居高位太久,他怎么能忘了,缙云有多可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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