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疑心
缙云十分好笑地道：“这是什么问题？大清早的怕你师父睡傻了吗？”
“没有，我胡乱问的。”巫玄确实是觉得哪里不对，才问这句话来试探。
问出口后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整日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这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
缙云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后到桌边去吃饭。
这次他既没有歪倒在座椅里，也没有懒懒散散地提着筷子各种挑嘴，而是正襟危坐，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饱读诗书，儒雅有礼的世家公子。
巫玄心头的那点敏感又被勾上来了，这次他心头的疑惑更甚。可眼前这个就是如假包换的师父，问题又出在哪呢？
巫玄试探着问：“师父，你昨夜怎么跑到碧纱橱了？”
缙云心念电转：他原本该在床上躺着，应该是半夜蛊虫苏醒，怕被这小徒弟发现才跑到碧纱橱的。
他不紧不慢地将口中的食物咽完：“哦，太热了，就到碧纱橱里散散热。”
这说法没问题，可巫玄觉得更不对了，缙云平时不拘小节，根本不会专门等着食物咽下了才开口。
缙云立即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他虽不知这是多少年后，但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都按下意识的反应来，按理说应当不会差太多啊。
还好巫玄没有继续试探，只是留心观察着他。
吃完饭后，缙云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净手，而后走到书架前，选了一本《仪礼》端端正正坐下，开始认真研读起来。
巫玄在外间凳子上坐下，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看他。
若是平时，他吃过饭应该是会找地方坐着，恨不得软成一滩泥的。
缙云看了有一会，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书。
巫玄立刻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只见缙云揉了揉额角，深邃的眸子有些迷濛，坐姿也没那么端正了。
他似乎有些头疼，脸上却又不知为何带了些嫌弃的神色，揉了一会额头后突然道：“这狗屁仪礼看了有啥用，净让人眼花头疼，也就天权那厮诓我来看。”
巫玄眼睛一亮，这才是他师父该有的样子。
“你也别看了，”缙云对他道，“过来给我揉揉肩。”
巫玄悬了一上午的心噗通一声落回了原处，他起身过去给缙云揉肩膀：“师父，你怎么突然看起书来了？”
缙云语气中带了怨忿：“还不是天权那货，说我礼仪不足，没有仙者风骨，非要我看这些酸儒写的狗屁礼仪。”
“哈哈，是啊。”巫玄只随口敷衍了一句，可缙云明显感受到这几句话说的让他很熨帖。
缙云一边称赞自己的睿智，一边感慨岁月是把杀猪刀啊，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意志也会一点点被消磨，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啊。
缙云被伺候得舒服了，就又躺回床上睡起了回笼觉来，等着记忆慢慢恢复，省得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直到晚上，他的记忆才完全恢复。脑子一天之内承受了太多，晚上睡觉时还脑壳直疼。
巫玄如往常一般守在床榻边，缙云道：“不用守在这，你去睡吧。”
缙云见他起身往碧纱橱走，那身影半隐在阴暗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便又补充道：“若是睡不着，同我睡也是可以的。”
巫玄回头对他一笑：“师父，我没那么脆弱。”
他不想成为一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只因为那场意外便夜不能寐，需要别人来守着他。
他想变得强大，他要直面自己的梦魇，哪怕他每每在梦中都胆寒心颤，恐惧不能自已。
巫玄躺到床上，一闭上眼睛那些纷繁的念头就又涌了上来，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嗅着上面残留的气息，听着宫铃声强迫自己入睡。
缙云这次吃了教训，特意趁巫玄不在的时候写了封信，将一些注意事项写下来放进衣袖里，以便下次再失忆时露出破绽。
巫玄虽然还有疑心，但之后再也没见过缙云有异常的举动，便渐渐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又过了半月，谪仙殿修建完毕，缙云和巫玄搬了进去。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落，从正门进去后正对着一个照壁，拐个弯跨过一道圆门便是狭长的前院，里面有一排倒座房。
过了垂花门就是内院，规规矩矩的正殿和东西配殿，院子里种了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另外还专门配置了小厨房。
进入正殿，正中间是待客的花厅，往左是书房，往右则是休息用的暖阁。
和谪仙楼上比，倒也宽敞得多，至少生活起居很方便。
门口依旧守着南渡和炽翎两位将军，还有无数身着金甲的金吾卫将整个院落水泄不通地围起来，一点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
巫玄搬过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端盆水把正殿全部清洗了一遍。虽说房间都是宫人刚规整好的，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尤其是缙云那么虚弱的身体，万一哪里没收拾干净，碰着点脏东西怎么办？
全部打理妥当后天已经快黑了，缙云看着全部擦洗了一遍的正殿，心想：“这小崽子，原本以为是个能屈能伸的，给他一隅便可凑合，如今才发现竟还是个讲究人。”
他在太师椅上坐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水漏滴答滴答地响着。
缙云突然开口问：“巫玄，你想做文人大夫，还是武可安天下的一世名将？”
巫玄道：“师父，我想习武。”
他说完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水桶腰的大老粗形象，自觉过于粗犷，便道：“一名儒将。”
“唔，挺有想法，”缙云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选择，“那明日开始，我带你修炼。”
“至于诗书兵法什么的嘛，我给你找些书，你照着看就是了。”
“是，师父。”巫玄嘴上应得好，心里还是是有些怀疑的，毕竟师父看起来那么虚弱，走个路都脚步虚浮，真的不像一个会动武的。
·
翌日，巫玄照例早起，一开房门却发现缙云已经在院子里了。
天色熹微，只有昏暗的云霞映在身上，缙云一身收腰紧袖长袍，墨发高高束起，发带飘动在微凉的晨风里。
“修炼之人，天赋为其一，勤奋为其二。”缙云身上的慵懒感全然隐匿不见，他长眉斜飞入鬓，脸上多了几分凌厉之色，“巫玄，你说想习武，可想好用什么兵器了？”
巫玄看着他：“师父的神武是什么？”
缙云手在身侧一伸，一把长剑便在他手中凝聚成形。
那柄长剑剑刃极薄，在云霞中泛着冷光，整把剑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剑身上铭有两字，是用古时文字刻的，巫玄依稀认出是“缙云”二字。
“师父，我也要用剑。”
缙云唇边带了点笑意：“你想以剑入道，那就看看有没有这个悟性吧。”
语毕，他抬手一挥，巫玄面前就出现了四柄剑——一柄长剑、一柄短剑、一柄软剑和一把重剑。
“选一把看着顺眼的。”
巫玄的目光扫过缙云手中的神武，便上前握住了那柄长剑：“师父，我选好了。”
“这小崽子，平时一声不吭，想不到还挺崇拜我。”缙云沾沾自喜地想。
但他没有多言，也没有将院中的另外三柄剑收回，而是道：“你若想以剑入道，便须感知剑气，开启灵智。我今日先将入门剑法传于你，你何时开启灵智，我何时教你新剑法。”
这是如今九州修炼的通用做法，无论是术士、剑修、佛修还是药修等其他修士，都需要开启灵智，若是开不了，便是无缘仙途。
缙云说完就抬起手中剑，在庭院中将入门剑法的十七式演示了一遍。
巫玄盯着他手中的剑，他握剑的那只手很稳，平时看上去虚浮无力的手腕变得柔韧灵活。
看似信手拈来，却注意到了每一个细节，将一套入门剑法舞得出神入化。
不过第一式下来，剑尾就溢出了剑气，院子里的几瓣红梅被剑气吸引，星星点点地缀在剑尾。
巫玄看得有些怔愣，刚开始时，他以为缙云仙是仙，嘴上不说，心中也是尊崇至极的，或许每个少年人都有一个慕强的心理。
后来他又发现世上根本没有神仙，所谓缙云仙只是一个被推上神坛的病秧子，连走个路都左摇右晃，恨不得一阵风就吹上了天。
可是如今，他才好像真正认识了缙云，这个人身上裹了一层慵懒和油滑，内里却锋芒毕露。
他甚至不怀疑缙云若是以此剑式全力一击，能将整个谪仙殿一分为二。
之前的缙云是虚弱的，让他想去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想要变强，有朝一日能保护他。
如今的师父是强悍的，让他自知鄙陋，满心崇敬，想要跟随他的脚步，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缙云演示到最后一式，看到他有些怔愣便起了玩心，突然一扬手，梅花瓣就扑面而去，落了巫玄一身。
他收了剑，唇角带着得逞之后的笑。
“师父……”巫玄抬手接过一片鲜妍似血的花瓣，不动声色地握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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