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83 不算事儿

肖柒把屋子收拾好快午夜了，他去洗了个澡，在酒柜里找到一瓶幸免于难的红酒，也没有杯子了，肖柒盘腿坐在沙发上，就着酒瓶一口一口地喝。

        拿过手机，肖柒看到时间刚刚跳过十二点，显示的日期已经是二十号。肖柒不知道这么几个小时过去了，吾宁谈完了没有。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心，就发了条信息：怎么样？还好吗？

        直到那瓶酒都已经喝完了，吾宁的信息还是没有回过来。肖柒开始变得有点焦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的影响，今天的酒不仅不醉人，反而让肖柒越来越清醒。肖柒漫无目的、不停地划拉着手机，犹豫了再犹豫，给吾宁的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

        肖柒开始感到有点绝望。

        但是马上又安慰自己，或许只是进展得不很顺利，会不会他已经被关了起来。不不，不至于的，肖柒马上否定了吾宁被关起来的想法。脑子里像是在打架，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想象，都无法说服自己，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吾宁答应了他的事都会做到，吾宁还给他做过无数次不会抛弃他的承诺。

        一直到两点多，肖柒的电话终于亮了起来。肖柒拿起来，根本用不着划开屏幕，信息提示就能看全，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肖柒望着这三个字，脑子空了一分钟，是那种大脑组织全被掏走似的空洞和茫然，三个很简单的字，但这么组合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他突然懂得了被牛小天砸坏脑袋那小子，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感受---没有任何感觉和情绪，像一盆放在桌子上的植物。如果真的能一直这样没有感觉就好了，但是很快，恢复了知觉的肖柒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仙人球，无数颗刺，从心里生根，想要刺破皮肤似的长出来……

        被抛弃和欺骗的痛苦，痛得肖柒忘记了愤怒。对，他没有愤怒，他只是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求吾宁留下来，更不该充满希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再祈盼一个人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爸爸妈妈不会，爷爷奶奶不会，吾宁也不会。

        肖柒一直在沙发上坐到东方泛白。在二十八楼的公寓，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黑色的天幕开始变灰，然后变成鱼肚白，然后有金红色的光染红了远处和高楼相接的天际，直到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天空变成蓝色。

        又是万里无云、非常晴朗干净的一天。

        肖柒一直在公寓坐到八点半，最后确定吾宁真的不会来了。因为他昨晚趁吾宁洗澡，偷偷看了他手机里机票的时间，是二十号早上八点二十八分。

        肖柒起身，把公寓门禁处的房卡从屁兜摸了出来，把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圆环取下来，整齐地摆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想了想把自己那只手机也一并留下了，手机是肖柒自己的，用了两三年，但里面装了太多有关吾宁的东西，也不应该带走了。关好水电气，然后起身离开。

        肖柒行尸走肉般地回到了西城，先上楼跟奶奶说了句他回来了，没事了。然后没等奶奶回话，他又下楼去把车拖了出来，骑上去冲出了西城。在冲上职校和范斯学校中间的人行横道时，差点撞上了人。那人对着肖柒的背影一通骂。肖柒也不理会，骑得飞快，油门踩到了最狠，在马路上像一只俯冲的鹰。

        速度太快，空气也变成了锋利割人的长鞭，一下下鞭打在肖柒的脸上和裸露的胳膊上。很快，肖柒骑上高架桥，疯狂地飙了两圈之后，找了一个出口下道，骑上了一条双车道的水泥路，一路通向了城郊。肖柒把车骑到了城郊的护城河边，停了下来。靠在车上，点上了一根烟。这段时间肖柒一直没来得及剪头发，现在头发已经有些长了，被风吹得全部梳向后面，露出光光的额头。

        一根烟抽完，肖柒重新轰开油门，但是人没上去，只是让车子顺着河边，一下子冲进了河里。河水冒泡，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开始减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的呼吸，直至断气，一切安静了下来。

        肖柒蹲在河边，盯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像盯着一片虚无，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抽完了整盒烟，他才站起来往回走。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两三点，才找到了一个通往H市的公交站。

        回到家时，已经快六点了。奶奶喊他也不理，直接进到屋子里，一身脏兮兮的灰尘和汗水也无所谓，站在床边，一头砸进了床上。

        肖柒一觉睡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吾宁离开H市时是二十号的上午，十几个小时之后，到达旧金山，还是二十号的上午。这让他觉得很讽刺，仿佛十几个小时前，他登机时的痛苦，在他下飞机时，又来了一遍。

        吾宁掏出手机，却无法再给肖柒打电话。他很想打，很想听听肖柒的声音，可是光是一想到肖柒两个字就止不住的心痛。他没办法跟肖柒打电话，通了之后说什么呢？除了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深入骨髓的愧疚让他在没有办法面对肖柒了。

        吾宁终于觉得自己错了。如果他十八号走，他跟肖柒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他还可以打电话质问肖柒为什么躲着他，还可以说这件事我两没完，我还会回来找你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除了分开的痛苦，还有欺骗和背叛的伤害。吾宁一想到这里，对肖柒的愧疚和心痛，加上对自己良心的鞭笞，让他痛不欲生。

        他知道肖柒不会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命运的齿轮终于转开，错误的碰撞，让相交的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即便错开了，那些火星四溅的摩擦所带来的伤痕，也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肖柒想起一年前吾宁妈妈给予他的忠告，想起自己说过无论怎样，他都认了的话，觉得有些可笑。如果那时他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能痛苦到这种地步的话，他应该听话的。听吾宁妈妈的话，听自己奶奶的话。

        肖柒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宁可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吾宁，从来没有。他们拥有的那点甜蜜加在一起，也抵不过此时一刻的难受。因为回想起来越是甜，现在就越是钻心的苦。过去快乐的日子，也一点一点地被压抑和痛苦浸染，以至于肖柒连想都不敢再想。他把吾宁，以及和吾宁有关的那两年，全部都打包封装，放进心里最黑暗的深处，让它深深沉入漆黑如墨的海底。

        肖柒努力回到没有吾宁时，他在西城自由自在的生活。

        唐博知道吾宁出国了，没敢细问他跟肖柒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他知道肖柒也不会愿意说这种事，只是没事就找肖柒出去撸串喝酒，想着把肖柒灌醉了，肖柒能给他倾诉倾诉，心里会好受点。

        谁他妈知道，肖柒真的喝醉时，只会一个劲地挤兑挖苦嘲讽唐博，跟一桌的兄弟大肆宣扬唐博还是个童子鸡的事实，搞得唐博满脸涨红、青筋直冒，差点没当场跟肖柒干起来。

        已经八月底了，唐博扒着肖柒的肩，突然压低了点声音说：“小七哥，有件事跟你说说。”

        肖柒看样子已经有些晕了，斜了唐博一眼：“有屁快放。”

        唐博自干了一杯，有些犹豫地说：“我九月一号要去C市了，跟庄儿一块儿，去那边读书。她读本科，我读专科，然后要专升本，还让我念完本科跟她一块出国什么的。”

        肖柒侧头看着唐博，然后肖柒两眼一眯，笑了笑：“不错嘛，挺好的。这就算小梦梦家默认你了吧，挺好。”

        唐博揪了一把头发，苦恼地说：“好什么啊好，光是九年义务教育我都吃不消了，还本科，还出国，咋不干脆让我重新投个胎呢。”说着说着有点气恼，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人生挑战的新高度。

        肖柒重重一巴掌拍在唐博脑门上，唐博一下子被拍懵了，瞪大眼睛看着肖柒，还没来得及发火，肖柒先给了他一顿臭骂：“你丫是怎么就长成这种怂货的，有没点出息，我他娘的怎么有你这种兄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被肖柒一通骂，唐博又萎了，委屈巴巴带着点苦恼，愁眉苦脸：“我也没说不去啊，就是觉得庄儿她爸跟她哥有点瞧不起人。”

        肖柒按着唐博脑袋，把他按到自己跟前，凑近唐博的耳朵说道：“你现在这样，人家看不上你不挺正常，你自己弄出点名堂，他们自然对你刮目相看。再说，你这是为他们吗？你是为了庄晓梦啊，你想压力都延伸到你这儿来了，庄晓梦得承受多大压力，是男人就别几把唧唧歪歪的，”说着倒满一杯酒，往唐博酒杯上碰了一下，“干！”

        唐博重重地点了点头，干完了酒。又凑近肖柒的耳朵边，对他说：“小七哥，庄儿让我劝劝你，别怪吾宁，他出去也是别无选择了。像庄儿，她有个大哥，家里的事儿就没指望她，但是吾宁不一样，他家就他一个，他也挺难的……”

        肖柒一把把唐博推开：“我怪他干嘛？你告诉小梦梦有操这份闲心的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给你这个榆木脑袋开个苞。”

        唐博无奈地喊了一声：“肖柒……”

        “别他娘的废话了，烦死老子了。”

        唐博叹了一口气，有些心事重重地闭了嘴。他知道，肖柒不愿意说，自己再怎么问也没用。再说，肖柒比他聪明，他觉得肖柒没什么办不到的，不就失个恋嘛，对于屁不关心的七哥来说，应该不算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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