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关于胥洋
第二天一大早,大猫开着同事的车来接赵晚星。
她朦胧的睡意瞬间清醒,简单收拾了个背包就跟着大猫下楼了。
两人一路往西,大猫的眼睛充满血丝,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中夹杂着烟味,眉头紧锁。看起来像是抽了一夜的烟,早晨匆匆洗了个澡,头发都是半干状态。
“他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他女朋友的妈妈病好后回家里休养,本来说在她们家住一晚就回镐京了。”
“本来昨天就回来了。”
“这几天太他妈的冷了,他一个海南人受不了,烧了炉子,这傻子觉得风大的很把窗户关了一半,不知怎么的风吹的半夜关严实了他妈的!”大猫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前车听见迅速变道至右边。
“这天气怎么这么冷,天气怎么这么冷啊。”大猫颤抖着重复,凶狠地抹去眼泪,一瞬间仿佛连方向盘也抓不稳,他又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继续抹了一把眼睛。
那个同事赵晚星有很深的印象,胥洋平时就像个小男孩一样活泼,什么也不跟人计较,遇事总是机灵又大方,跟同事都相处的很好,那时赵晚星总是说大猫太过老气横秋,像个小老头一样,让他跟胥洋多学习学习。
她天生就是一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人,能深深理解大猫的痛苦。
但是此刻,她什么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深知那些漂亮的话可能听上去挺好听的,但是对于痛苦者来说总是白搭。
人所经历的生离死别的痛苦怎么能是三言两语就能冲淡的?怎么能妄想用几句轻飘飘的话来掩盖生者所经历的?
又觉得什么也不做会让大猫觉得非常孤独,于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那么瘦,握到一把骨头。
大猫感觉到,转头对她说:“你什么也不用说,别安慰我。这份痛苦是我的,你不需要承担,只是。”
大猫带着哭腔,顿了下:“只是等会见到他,我怕我受不了,需要有人陪着,南宇出差了。”
他带着哭腔的话让赵晚星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份痛苦。
一路上大猫都沉浸在情绪中,车里很静,只有导航声,夹杂着几声吸鼻子的声音。
到地方了,胥洋女朋友给的地址是医院,停车后大猫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才下车。
医院旁边的一排矮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们走近了看见,一个女孩跪在灵前哭的抬不起身,半趴伏在草垫上,后面跪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旁边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在收拾纸钱。
看来这就是胥洋女朋友的一家人了。
男孩见来人了,上前告诉姐姐。
女孩猛地转头看到大猫,起身踉跄着跑过来,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脚步虚浮,到身前时大猫扶了一把她才没有摔倒。
女孩抓住大猫的手臂大哭,呜呜地像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在痛哭。
一边哭一边把他往棺材前引。“你看看洋洋……你看看他……”
女孩父母停下手中的活,在一旁抹泪。
赵晚星默默躲去了门口。
初冬的天空灰蒙蒙的,哪怕已是中午也仿佛蒙着一层暗色。
小城市的街道上有一些塑料垃圾,风吹着沾油的塑料袋,发出呼呼哗哗的声音。
小屋里回荡着泣血的哭声,又仿佛夹杂着大猫的哭声。
赵晚星就这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着种种声音,脑子一片空白。
不多时大猫出来了,并没有哭过的痕迹,看来是幻听。
他眼神冷静,声音如常:“走吧,带你吃点东西。”
赵晚星起身随他向外面走,担忧地观察他。
大猫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没事。”冷风使他缩了下脖子,突然伸手碰了一下赵晚星的手,说:“冷了吧?手这么凉。”
赵晚星把手缩回袖口,又插进上衣口袋,回道:“还好。你怎么样?”
两人回到车里,大猫把空调开了暖风,窗户留了条缝,掏出烟盒拿了两根出来,两人点上。
沉默了半根烟的时间,大猫开口:“他真傻。”
“父母在海南那边,听到噩耗的时候母亲都吓晕了。等会就到了,还不知道有多伤心。”
“你不等他父母过来吗?”赵晚星看了眼时间,12:30。
“等。”大猫掐灭烟头,看着赵晚星对她说:“得请你在这里呆一晚了,他父母下午4点左右就能到这里,二老正是脆弱的时候,我陪在他们身边。”
“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我陪你。”
二人在医院不远处的酒店安顿了下来,吃完饭各自小憩了一会,大猫就又去医院了,了解了下大概情况,又去了一趟胥洋女朋友老家,把他的行李收拾了下。
一件件一个个朋友曾经的衣物细软,大猫的眼睛红了一次又一次,都被他憋了回去。
赵晚星一不小心睡过头,醒来后已经四点半,她一下子惊醒,掀了被子坐起身。
给大猫发消息没有收到回复,她急忙赶去医院。
像中午来时一模一样,只是传来的哭声更加锥心刺骨。
室友的父母已经赶来,灵堂昏暗,但赵晚星就是看见二老面色惨白,女孩跪在他们脚边,一边痛哭一边向二老磕头,一声一声“对不起”夹杂在哭声中。
二老终究心软,起身扶着女孩,但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心碎地哭着。
“我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女儿。”女孩跪着抱住老人的腿:“我替胥洋孝敬你们。”
纵然赵晚星情感迟钝,也被这一幕揪心的红了眼眶。
大猫看到门口独自流泪的女孩,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很多。
灵堂非常昏暗,外面的天只有门框的形状,赵晚星就这样站在门框边,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张牙舞爪,无端生出些悲凉温柔。走过去递张纸给她:“别哭。”顿了一下又说:“或者说,别哭太久……别影响到你的情绪。”
一时沉浸在别人的悲伤中的赵晚星被他的话分了心,猛地抬头看他。
但说话的人已经把视线转到了几位亲属身上。
一会后,大猫找来两把椅子让室友父母坐下,蹲在他们膝前说着什么,说了几句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给赵晚星,也没说什么,握住二老的手继续安慰他们。
赵晚星虽然不知道是具体要做什么,但拿着车钥匙去到车里,看到后座的背包时,丝毫没有犹豫。
拿了回到灵堂交给大猫。大猫给了她一个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神以示夸奖。
夜色晕开后,赵晚星出去买了些吃的给大猫带回来,这时灵堂只剩大猫一个人。
他接过袋子,轻轻笑了下“谢谢。”
“他们人呢?”赵晚星环顾了一下,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二老汽车飞机的赶过来,情绪起伏大,身体有点吃不消。”大猫拉过椅子让她坐着:“两家人去医院食堂吃点东西,我替着守一会,等会她舅舅就来了。”
“嗯”
“累了吧?”大猫边吃边问道:“这两天你也是一直在赶路,昨晚都没睡好。”
还没等赵晚星说话,又看了眼表说道:“你回酒店歇着吧,晚上也没什么事了,我忙完就回去。”
“不了吧。”赵晚星不太想回酒店:“我在这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这是在医院,要是在家里操办那需要忙的还比较多,在医院就简单多了,还有她们家亲戚呢,能轮到你帮忙?再说了。”大猫停顿了下说道:“我叫你来可不是帮忙的。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还好。回去休息吧。”
赵晚星被说服回了酒店,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万千。
大猫白天那句“别影响到你的情绪”可真的是吓到她了。
又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跟大猫南宇三人的感情,如果有一天她面临这样的事,自己一定没法接受。三人高中时来往不多,只比陌生人好一点点,到了大学才慢慢开始有往来,到现在已经是比肩亲人的存在了——至少在自己这里是的。
思及此,给南宇发消息:【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怎么了你这是?】——南宇回的很快。
【没事。】
【你们回镐京了吗】
【明天回。】
【嗯好,明晚我去找你们。】
估计他是在饭局,赵晚星就没再回消息。
快到十二点时,赵晚星的房间响起敲门声,打开门是风尘仆仆的大猫。
他看上去非常疲倦,两人静默地站在门口。良久,久到赵晚星觉得有点眩晕时,大猫张开双臂:“能抱抱我吗?”
赵晚星轻轻拥抱了他,随后进到房间在茶几边的椅子上坐下,分了一根烟给大猫。
“处理完了吗?”赵晚星递给他一杯热水,把烟给两人点上问道。
“完了。”大猫接过水捂在手间:“结束了。明天火化带回家乡安葬。”
“叔叔阿姨怎么样?”
“唉。”大猫深深地叹气,缓缓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都让人无法接受,谁也不例外……两位老人家脸色一直是苍白的。
他们从没有来过镐京,儿子在这边工作,每年都说有时间一家人好好逛一逛钟楼和不夜城,但每年都忙。
谁能想到第一次来就是接儿子的骨灰回家。”
赵晚星一声不吭。
人总是在遇见更不幸的人之后就能淡化自己的痛苦——她想。
现在的大猫比早上的他状态好多了。
看见女孩痛失爱人,老两口痛失爱子,或许能让他好一些。
他们与他的痛苦共通着,他们是经历着同样痛苦的人。
呆在快乐的人身边,会显得自己的痛苦格格不入,呆在同样痛苦的人身边,反倒能燃起希望。
反倒是自己,只有心里的一点愧怍。
“你在想什么?”大猫打断了她的思绪。
赵晚星如实相告。
“杨绛先生的文里有这样一句话。”大猫抿了一口滚烫的水:“那是一个幸运者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你为什么要去共情所有的痛苦呢?”
“我认为。”赵晚星说道:“幸运者该对不幸者怀有愧怍。”
大猫怔住,这个说法好像离谱,又好像合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组织了半天语言,又都觉得不合适,索性放弃了,自暴自弃地说道:“不谈该不该的问题,你这样没法好起来,你知道吗?”
这句话使赵晚星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迅速抬眼看他,眼神冷冷地:“说点别的。”
“好好好。”大猫做投降状,语气柔和下来:“明天晚上跟南宇吃个饭,你来接我。”
“每次都让我接你?也不说让你买车了,考个驾照行吗?”赵晚星没好气地翻白眼。
“好,考。”大猫又说:“有什么想吃的吗?这次听你的。”
“什么叫这次听我的?好像我占了便宜一样。一人一次本来就轮到我!”
“你看你,脾气一上来说什么也不好使。”大猫皱眉无奈说道:“你让说点别的,我看你不是想说别的,就是想呛我。”
赵晚星沉默,吸了一口烟,烦躁地说:“那算了别说了,回去睡吧,出去出去。”
把大猫拉起来推了出去。
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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