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孤城喋血（1）

所有的草蛇灰线在北地雪原中蜿蜒爬行，所有的追溯最后都指向了十日之前。

        十日前，耶律大石还带着契丹残部在云州和女真人杀得昏天暗地，直到他们忽然发现，那些咄咄逼人的金兵一夜之间拔营撤了个干净。那位大辽帝国的末世名将把手头所剩不多的远拦子全部放了出去，可那些人却如同掷入黑色的石子，连点浪花也没溅起……

        十日前，完颜银术可接到语焉不详的敕令，大金战神完颜娄室只是命令他速速点齐本部兵马于辽阳府集结平叛，只是叛的是谁？这叛军又在何处？后续便再无传骑前来交待。

        侦骑斥候在简陋的官道上飞驰，一波波地向北而去，却无一例外地音信全无。带着巨大疑惑的银术可谨慎地帅军北上，直到抵进辽阳府时才有匹马带着半具尸体回营——而且那仅剩的半具尸体还时不时地张嘴想要咬人……

        十日前，萧家贵女萧楚依混在耶律大石最后一批放出的骑军中，她这一队是狼骑！一色的座狼骑兵，每位骑士都有一身皮甲、一顶貂帽、三幅弓箭和一只从小养大的座狼，一直都是耶律大石近卫亲兵。那些巨狼比普通战马更有爆发力，在雪地原野上都来去如风，是真正的草原之主。只是这样一支骑军如今的大辽已经连百骑都凑不齐整，自然一个个也都被视作宝贝疙瘩，不舍得轻掷出去。可挨到了第三日的时候，实在等不下去的耶律大石打出了最后的底牌，派出了十名狼骑前往查探。他甚至直觉女真的兵威之下怕是出了什么奇诡之事，还特意拨了两名巫医带着这批狼骑。却没料到，那位热血上涌的萧家贵女竟也混到了这队狼骑之中。

        结局自不用说，这队狼骑还未到临潢府便迎面撞进了尸潮之中。但他们也委实彪悍，沿途且战且退，竟让他们几乎杀穿了大金治下的各个军州，一路到了辽阳城下。座狼在这苦寒天气里比娇贵的战马要能熬得多，就算是枕冰卧雪，吃得死尸他们也是熬得下来。那两位巫医算得上是契丹人中精通秘法之人，这一路上连打带试，倒把那些诡异的虫草花特性摸了个七七八八。她将手头情报与这支幸存的女真残军一对，总结出不少有用的东西。否则这位萧家小姑娘也不可能轻易取信于银术可，窜动他来抢这已沦陷了的北安州军城……

        “从云州到辽阳、再到这北安州——有城墙的大城不用说，凡是大一点的村落、镇子边上全是那蒲公英一样的东西……他们好似一夜之间冒了出来，一夜之间把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那个契丹小姑娘拿着带鞘的刀在雪上比比划划，大概勾勒出自己的路线。他们一队十人杀穿这几百里路折损了半数。辽阳城下为了追上女真败军，也是强闯尸潮，拼到最后，只剩下她这一人一狼被完好无损地送了出来——送到与大辽有灭国之仇的完颜银术可军中。

        “娄室传令时一定发现了问题，但是我们女真一族里没那么多能人异士，他也解释不清这些死而复生的事情，只能含糊说是叛乱。只可惜，我们毫无预警，还以为辽阳既是他选定集结地，自然是稳固军州，怎料到那里竟然已成一片死地！”银术可接着那位女真贵女的话，狠狠地叹了一声。

        十日前，他就是在这北安州集结了大军。那时他还是个气雄万夫的边地重将，提着本部四千甲骑，凑起来的正军辅兵加起来两万人，沿着辽西走廊北进，并没有料到他们这个刚刚勃兴的帝国，居然会到了覆灭的边缘。

        北边传来的消息一直语焉不详。先是说有部落叛离，后又说有死人复生，再到后来消息便完全断了。银术可这样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将领，自然不会完全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战地之上，信息断绝也是常有的事。却不料辽阳府地方，已经铺天盖地全是这种游荡的死人。

        “我们前锋一千骑在辽阳府南面十里遭袭，暗夜里根本搞不清来得是什么东西，稀里糊涂地便溃败下来。我的主力远远地缀在后面二十里左右的地方，一片混乱里收容了三五百溃兵，间或还不断有伤兵变成行尸，折腾了一夜直到天亮才重新北进。与那些东西就在官道上狠狠地碰了一场，才发现死的人越来越多，变成尸体重新爬起来的死人也越来越多……有些早上还是你袍泽兄弟的儿郎，再爬起来就变成了红着眼要掏了你心肺的疯子。”

        银术可说这话的时候拄着刀坐在地上，显得多少有些颓唐。这个在护步达岗无数次杀穿辽军军阵的武士，面对这场诡异得发邪的战争，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会恐惧的。两万女真大军放在以前随便一处野战战场上都是能够左右战局的力量，可面对那些没有兵甲刀剑的活死人却没有摧枯拉朽。

        “那些行尸的阵中，也有一株巨大的虫草，我们从未见过那种东西。它泛着红光，像是虫子一样蠕动、吐纳，喷出的东西像是雪花一样。它似乎就是依靠那些雪花催动庞大的尸群。我们那时候对蛊毒一无所知，顶着那些飘飞的东西，硬生生鏖战了两个时辰。眼看着敌不过，才缓缓退下来。也多亏得那小姑娘带人烧了虫草花，让那些嗜血如命的东西缓了那么一缓。”他说着也自嘲般地笑了笑，“说来也真是可笑，辽人、宋人，一个一个地冲上来全我这女真一军的性命。”

        “那辽阳府既然是你们大军集结之地，最后是什么情况？你们手头可还有什么其他队伍的消息。”曹凛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却见他一直不肯提女真大军动向，直到这时才实在没忍住插了一嘴。

        银术可沉默着没有说话，回答他们的是萧家那位血脉遗孤，小姑娘指着城下黑暗中哀嚎不断的尸群，冷冷地说——“那些金军……怕是都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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