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尸如潮涌（4）

不远处的孤城之上，谢槐安看到那女真军势突然间动了。他们层层叠叠地发动起来，发出整齐的呼喝声，地崩山摧。阵势之雄，远超他此前所见宋、辽、西夏。

        “确是灭国之军啊……”在他身侧，曹凛看着这阵势，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谢兄弟，我们怎么办？”

        “横竖不能再往前走了。”谢槐安探出身子看了一眼，“这银术可的大军固然雄壮，可无论胜负，我们都不可能再往北去了。”他说着指了指后面大片雪尘中若隐若现的尸潮“那些东西，远非这一万来人可挡的住的，怕不是他们也是被一路撵到这里，走投无路方才做这决死一击。”

        “连女真人都败了……这天底下又谁能挡得住啊。”韩裳也跟着幽幽地叹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他是和女真人硬碰硬地战场上交过手的，若论一对一他自问没有怕过。一个百人队对一个百人队，他们皮室军精锐照样能和那些军将亲兵杀得有来有回。可这人数一旦成千上万，拼得便是战场上一口气了。这些女真人还是开国之兵，哪怕面对的是不死不灭的怪物，终究放不下自己的傲气。愿意跟着完颜家的将旗冲锋陷阵。可若是换成西军、甚至是汴梁禁军那样的废物，怕是连结寨抵抗一气都做不到。

        余下诸人此时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扒着墙沿，望着城下这场活人与死人的旷世大战：

        那些金兵虽打着各自不同的大旗，可四散在这燕北之地的哪一个不是参与过灭辽之战的精锐。又是在银术可这样的女真重将手中，短短几日便被捏出了个模样。身披重甲的战兵作为整个军阵的中流砥柱，排成单薄的四排横列：第一排全是刀盾短兵，显然是要冲锋陷阵抵住这些尸潮冲击，第二排第三排俱是长枪大斧，躲在盾牌掩护下攒刺，不管怎样凶悍的尸傀也都一并刺穿了。最后一排虽然身着重甲，可是手里拿的却都是短兵，看样子是打算在阵列被突破时填进去用。

        这个巨大的方阵像是一具碾子，刚开始还带着有节奏的呼喝压进这活死人的磨盘中，可转瞬之间就变成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第一排与他们接战的行尸转瞬之间便被这成千上万的钢贴搅碎，后面还不断的有辅兵向正前方往前漫无目的地抛射箭矢，只想能减前排军士轻些许压力。

        活人与死人的阵列短暂地僵持一下，那空心大阵被尸潮冲击得连连后退，可是很快就在各个百夫长与蒲里衍的指挥下稳住阵脚，没有被一冲而溃！这时候他们才觉得这女真军将排兵布阵之精妙。这样的空心方阵在积压之下有着最大的攻击面和充分的回旋空间——最精锐的中军作为攻击矛头滚滚向前，稍弱一些的两翼辅兵阵列虽然在压迫之下阵列被拖得老长，但却依然能勉励纠缠翼护着侧翼。

        而阵列还在，凭这群女真人的凶悍，就还有战下去的可能！

        “他们这是要牺牲掉两侧的辅兵，保着大队中军去到那东西脚下啊！”姚仲明本就是西军中数得上的校尉，这居高临下又，看得比自己皇城司出身的上司还要通透一点。那女真人的意图已经再明确不过，无论两翼辅兵如何败退，这中路的甲士就是没有回援的意思，只是闷头迎着尸潮攻击向前，似乎就是要用这一万辅兵纠缠住两侧的尸潮，让冲击力最强的中军有机会杀到怪物脚下！

        “能成么？”曹凛犹疑一下，还是问道。

        “论人数，他们还占优势，这支女真大军如此配置，怕是与这些鬼东西早有交手。他们骑兵还在阵中没有动，只要重甲步军能给他们送得足够近，并非没有机会做穿心一击。”谢槐安指着那城下已经战成一团的阵势，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他做过西军骑将，看着阵势自然也是从骑兵的角度考虑。

        此时这雪已逐渐停下，太阳露出来也只剩下翕微的光，在远山上镶上一层金边。整个战场暮霭沉沉，已经有些视线不清，若是再拖一会儿，可就变成不成章法的夜战。城下的女真军显然是有些急了，他们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些晃动的火把连城一条火龙，眼看着距离那盛开的虫草花也越来越近，可就堪堪在还有一百五十步的地方被挡了下来，终究是再难逾越。

        行尸如潮涌一浪一浪扑击在甲士的巨盾长刀之上，将阵势压迫成一个半弧型。女真兵已经战了小半个时辰，在这腐臭尸潮之下再也突击不动。不断有气力不济的甲士被从阵列中拖出来，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后面的尸群吞噬。那此起彼伏又戛然而止的叫声，直听得城墙上的众人心底打颤。

        “攻不过去了，被吃掉只是时间问题……”姚仲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城墙，转身看向曹凛，言辞恳切。“我们回去吧，大人！这些活死人现在都被吸引到了这边，我们趁乱从南门撤走，就算有一个两个拦路的也砍翻了算，总归是能保着大人离开这鬼地方！”

        “回去？回哪里……”曹凛头也没转，只扶着他的刀，望着下面的厮杀。

        “回燕京！回雄州！回陕甘去！能走多远走多远，反正我不能在这里呆着。”姚仲明这忽然间没来由的退意，惹得众人也是茫然。这个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账房先生，一直给人是个能熬敢战的印象。一路上几次危机关头，也都是他带人压住阵脚，却不知为何忽然如此。

        “他们骑兵可还没动呢。”谢槐安瞟了一眼，却也没什么心思去管，只是朝下方的战场上努了努嘴。

        这时候，女真军阵两翼的辅兵缺乏甲胄，已经被彻底卷到了阵后，只能勉强守住后方，将整个空心方阵变作一个越来越小的圆圈。太阳落下，尸潮对他们的包围已经形成，位于阵势中央的那个巨大怪物喷洒起“柳絮”一样的东西来更加地起劲，而那些行尸一接触到这柳絮样的东西便更加疯狂，它们咆哮着如同恶浪狠狠地撞上礁石，有些腿脚灵便的居然攀缘前排行尸的背，不断地跳入那如林的甲士大阵中，想用这自上而下地扑击打散还在坚持的阵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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