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汴梁惊变（1）

汴梁的皇宫历经五代，如今已如一件艺术珍品，鎏金的瓦面在初冬的暖阳下熠熠生辉，若是从天空望去，像是一条盘踞在东京城中的真龙。大宋历代官家素来温和，讲究垂拱而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如今这代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当今官家继承大位之前，总有些宗室老臣说“端王轻佻，难以君天下”，却也拦不住这位“轻佻”君王开疆青塘、北复燕云。那连英武的太祖、圣德的太宗都未曾完成的伟业，被他吟诗作画间收入了囊中。凭着这等功业，他这真龙虽不似秦汉的气吞万里、大唐的富丽堂皇，却也足以青史留名了

        不过今天，最近一直情绪极好的道君皇帝赵佶却难得地震怒。在朝会散去之后，于文德殿中还专门召见了几个近臣。这些人如今无一例外，全部匍匐在他脚下，屏息以待雷霆。被戏称为“隐相”的梁师成面色惨白，自号“八路财神”的李彦两股战战，只有老成持重的宰相蔡京还算稳得住，不住地捋他下巴上的美髯，有意无意地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官家震怒的原因很简单，户部的府库里没钱了——号称富甲天下的大宋、明明账册上还躺着数不清的宝钱、银两，可当他亲派的内侍，持着手谕想去提出点现银接济下自己的私库，却发现那府库竟空空荡荡，连老鼠都不想在里面做窝。

        管理府库的少卿被当场下狱，户部尚书在朝会上也被革职查办。他这个大宋皇帝的当务之急只有一条——找钱。无他，如今已近岁末，给西夏的岁币还好，携着近年西军屡屡压迫的余威，说拖也就托了。可金人那边正是刚刚鲸吞大辽，气吞万里的势头，他可没想去触完颜氏那些蛮子们的霉头，先妥帖地把吃下来的燕云之地消化了才好。

        “官家，我朝虽然富甲天下，可进项再多，开销也大！且不说北伐燕云调拨西军的花销，光是燕京城一处就花了百万贯！如今府库空虚，此时就算想再开新税，一时间也是收不上来钱了！”说话的是李彦，他这个官家的钱袋子，搞钱的手段出了名的繁多，如今竟第一个跳出来叫苦，也是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他也确实没想到，明明几年前还府库充盈，连串钱的绳子都朽烂掉的户部府库，如今竟然一个子儿都没剩下。

        “那你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世家大族呢！还有豪商巨贾，让他们报效！按照奉银的多寡，朝廷拿出几个官职封赏，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官家、官家三思啊！之前西军的开拔饷、燕京的赎城钱，李总管可都已经让这些人报效过一遍了。可短时间内又如何再拿的出钱财？到时候办砸了差事事小，坏了官家的仁德才是大！”这回说话的是梁师成，他这个皇帝的眼前的红人，虽然表面上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可那话里却藏着刀——他早就眼红这位李大总管的财路，每年那么多捞钱的法门，不知有多少进项流到了自己的腰包中，他可早就想自己接过来看看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才行！蔡卿家，你也曾任过户部尚书，你来说一说！”赵官家自然也不是他轻易能左右的了的，自己重用的几个近臣，那些心底最隐晦的想法他可是再清楚不过！至于外面那些传言，他更是毫不在意。如今自己春秋正盛，更兼文治武功已近登峰造极。反手收拾几个不肖的臣子又能是多难的事？所以他正眼都没有瞧这所谓的“隐相”，转而直接点了当朝宰相的名。

        “回官家的话，老臣以为……以为……”蔡京原本打着一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想看看自己能够捡得什么便宜。根本没料到如今官家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给他几分薄面了。“老臣以为，当追查府库钱款去处！”他“以为”了半天，到底是急中生智，捋出来些许要害。“账册之上千万现银不翼而飞，此等贪墨非同小可，乃是我朝第一大案！若是能追缴回部分金帛，或许还能解燃眉之急。”

        “官家……桂……桂清阁！”李彦刚刚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现在看到蔡京竟然先下一城，也忙不迭地抛了个主意出来。“桂清阁票号钱庄通行宋、辽、西夏，总归是手里有大把现银，称其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何妨诱之以些许利息，发债券于桂清阁，先拢些宝钞、现银回来，助官家过了岁币这一关再说。”

        “助我过关？荒唐至极！”看着自己的八路财神应对失据，赵佶已经被气得直跺脚。他本就是个轻佻之君，虽然性子算不上暴虐，可这些年大宋在他治下政通人和、丰亨豫大，他也是愈发的刚愎自用起来。“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那些岁币是朕要的吗？他童贯武不能拿下燕京，需要朕拉下脸面去乞金兵来助！你李彦文不能充实府库就不说了！连里面的钱何时没的都不知道！如今竟还说是要助我过关！”

        李大总管刚刚站起身，见到这情况扑通一下又跪到了地上，言辞恳切：“臣一时失言，可现银一事尚可为之！桂清阁虽然也是皇家产业，却有更多的现银流在市井之间，江湖之上啊！官家！”

        “你梁隐相的意思呢？嗯？”赵佶转过头，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被他拿捏得炉火纯青。那一个带着些许威胁意味的“嗯”字，更是吓得梁师成当场把头埋下去，再不敢起身说三道四。

        “臣以为……”梁师成明显犹豫了一下，也怕再引火烧身。他可是太了解他们这个官家了，志大才疏、好大喜功，却偏偏还对自己极为自信。若是有什么应对不当，再被他抓到什么错处，免不了自己也像这李彦一般闹个灰头土脸。所以他略一思量，干脆顺势而为，将这滚烫的山芋一把按在李彦的手里，最好再盖个棺，烫死这八路财神才好：“李总管所思甚为妥当！不若就以李总管主理向桂清阁这般财力雄厚的商贾发债一事，再着皇城司严查府库贪墨一案，官家以为如何？”

        “就这么办吧！”这位道君皇帝说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这些无能的臣子统统赶走。他厌烦透了这些内里都成一团的臣子，不能为他分忧，整天就盯着自己囊中那点进项。搞得他为这些琐碎杂事在这文德殿中多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而今日本是要出宫去马前街散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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