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者复生（4）

方文仍然惊魂未定，一副没有缓过神的样子。那个黑脸账房姚仲明是人群里最先过来的，可这粗糙汉厮杀在行，安慰起人来实在是勉为其难，只能杵着跟白蜡杆子守在边上。离得近的几位伙计倒是在方文身边，七嘴八舌地劝什么的都有。而谢槐安那边也不太正常，他蹲在尸体前，一手安抚着肩膀上浑身炸毛的黑脸小猫，一手拿着把捡来的匕首在尸身上翻翻捡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掌柜的来了！掌柜的来了！”一群假冒商队伙计的军汉这几天戏瘾上身，演得有些过头。此时此刻闹哄哄地扮演着汴梁市井中的升斗小民——“掌柜的你是没看到，那个被耶律兄弟绑过来的马匪刚才突然扑上来，抓住咱们探花郎不放，要不是谢兄弟刀快，啧啧啧，那可是要闹出大乱子！”

        “这群女真蛮子竟然如此凶顽，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想着伤人，真当我们大宋儿郎是吃素的么？”

        “要我看，这贼厮鸟就是看咱探花郎白嫩白嫩地好欺负，没准还想着抓回去做个兔儿相公什么的，不然怎么不见他刚才在马上逞威风，还不是被耶律兄弟一锤子给砸了下来……”

        这帮军汉号称是西军精锐，可也没读过几个书，说起话来荤素不吝。既然有人开了个头，连带着热切讨论的话题也想着离谱的方向划去。搞得曹大掌柜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跌了老大一个面子，只得沉着脸吼了一句“噤声！”方才让这群兵痞刹住车。不得不说，这个长相一团和气的掌柜带兵确实是把好手，兴许也是在队中积威已久，一声令下，确实没人再敢说话。

        “刚刚怎么回事？”曹凛一脸疑惑地盯着方文，又问了一句。

        可是方文这个白面书生，已然是被吓得不轻，此时此刻只是瘫坐在地上喘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谢槐安那边先站了起来解释道：“没什么，那个马匪突然发难，被我杀了。可能血弄得有点多，吓到了这位小哥。”

        曹凛看着那无头尸体下汇聚的血洼，差点翻了一个白眼，心说您老人家那哪里是血弄的“有点”多这么简单——一刀下去说是血如泉涌、血流成河也不为过。这汴梁来的可怜娃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到现在为止还没晕过去已经算得上是跟着他们厮混了半个月，多少练出了些胆气的结果了。

        “是、是……是。”方文原本好好的一个金明池畔唱出来的探花郎，此刻终于回过了神，虽然浑身抖得很，可还是本着圣人教化、学着江湖豪侠的样子，勉强转过头向谢槐安拱手作揖，“多……多谢……谢兄！”

        只是谢槐安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和他寒暄，这个流落燕地的路护只是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转身拉着韩裳就向旁走去。饶是韩裳膀大腰圆，看起来健硕得不行，却还是被他拖得站不住脚：“诶……诶！老谢你干什么啊？我这连口水都没喝呢……”

        “有些不对。”谢槐安拉着他走出了几十步，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对韩裳说。

        “什么不对？这群宋军吗？还是那群马匪。”韩裳看着大大咧咧，内心里却精细而狡猾，哪里不知道自己被这么急匆匆地单独拖过来，本身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已经让他察觉到了危机。

        “哪里都不对——这群宋兵不是一般的细作，他们刚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身份，就是想用一个秘密隐瞒更多的秘密。至于那个马匪……”谢槐安欲言又止，忽然间转了话锋，“在银羊寨，是不是有人和你们说过他们遇见过一个奇怪的死人？”

        “是有这么回事。”韩裳想了想，却不以为意，行商在外的男人们，谁不想讲一些真假参半的事情以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乡野怪谈罢了，还没死透的人拼着一口气又爬起来走了几步，战场上挺常见的，寻常商客见得少，拿出来吹牛，你不要说你们宋人打仗时候没见过这种事。”

        “怕就怕——那不是活人将死、挣扎求生，而是已死之人、行走在世间！”谢槐安一把抓住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丝颤音，“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谁知道再往北什么样子，这旷野上我们一人双马进退自如，真到了双集镇只怕有命拿那银子，到时候没命花出去！”

        “什么？什么活人死人的，老谢你别老拿那种阴森森的语气说话，怪吓人的。”韩裳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吓住，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一战浑身出的汗还没有散去，初冬的冷风一吹，让他直打寒颤。“那可是每人一百两！我之前只是担心他们信口开河没法兑现！现在照你这说法，他们这些身负秘密的人，不可能为了这五百两银子，冒着秘密走漏的风险赖我们的帐。”

        “为了这点银子，命都不要了么！”

        “命？这年月我们这些厮杀汉的命哪有银子值钱！我们不像你就养一只小畜生，刀上的本事又好得很，就算打家劫舍总是饿不着的。我们可还有家人在等着！耶律明浦有个傻媳妇和孩子要养！萧家兄弟带着个病重的老娘！就是我家没病没灾，也还有三张嘴等着喂！一百两银子，那可是足足够我们活上五年的钱！没有这些银子，你觉得我们谁能熬过这个冬天！”

        韩裳同样也动了气，他不知道这个能在白沟河血战至死的宋军骑将为何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的贪生怕死，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畏畏缩缩闹着要回去。他一把甩开谢槐安，红着眼睛喘了口气继续道：“老子不管什么活人死人！老子就是要带着这群宋兵去双集镇！到了之后拿钱就走，那个曹掌柜再给多少钱都不再往北了！老谢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若愿意跟着一起去，我韩裳和弟兄们觉得心安，都承你一份情！你若不去，那我们就将你那份给分了。那可是一百两，老谢！有了这笔钱，你能给你那李姑娘赎身，还可以剩下点去你想去的江南开一间酒馆！只往前再多走五天，换我们五年的好命，你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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