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行
今夜月色是好看的,不过没有星星。
街上车水马龙,也不知怎的突然如此热闹,谈话声笑闹声似远似近,整个世界仿佛都虚晃了。四周燃起更多的灯笼,一盏一盏像是为了补足星星的空缺,把整个夜景照的通明。
突如其来的少年让我无暇顾及这夜景,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你究竟是谁啊……”这是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少年却会错了意,答到:“我是易晨啊,画舫上我们见过面的。”
如果不正面问出来,恐怕他也不会正面回答,一不做二不休,我提了一口气:“可是易家并没有叫易晨的人。”
“易家?”面前的少年笑起来,“可是我不姓易啊。”他拿起筷子,用另一头沾了点水,歪歪扭扭在桌上写了“浥尘”两个字。竟然是这个“浥尘”,我看着他认真的脸,并不像是在说谎。原来是我一直先入为主,倒没想过是我想错了字。
青鸟暗戳戳伸脖子看了一眼,道:“像个和尚似的,这哪是你的名字,这是法号吧。”
那浥尘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我在庙里长大的,这是住持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你要说是法号也不假,但我就这一个名字。”
“哼,那还去画舫赎花魁,你个花和尚。”青鸟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了,我伸手拦了一下,没想到浥尘“刷”地站起来:“天地良心,我和纤纤姑娘清清白白的,不要平白污人家清名。”
旁边桌的食客齐刷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赶紧拉了他一把,让他坐下。
“公子怎么认出我们来的呢?”浸月把青鸟往怀里摁了摁,压低声音问出这个问题。
“莫……姑娘……”他挠挠头,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你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了。”
我抬起右手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哎呀不是这只手。”浥尘捉住我的左手,摊开我的手掌,细长的手指抚上我的手心,他的指尖温热,划过我手掌的时候我才发现掌心多了一颗痣,那颗痣点在虎口下方、拇指的内侧,看起来十分显眼,不过这几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件让我无暇发现。这是一颗掌心痣,种的人在摸到这颗痣的时候能轻易分辨出对方是谁,方才拉他的时候握了他的手,因此他认出了我。
“为什么给我点这一颗掌心痣?”我默默抽回手来。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景,恐怕这颗痣是他最后握住我手的时候点上的,除了那次我们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接触。
浥尘挠挠头:“为了好认啊。我不擅长记人的长相,说好了要报恩如果连恩人都认不出来那可就太尴尬了,是不是,莫……莫……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此时此刻,我仍然不知道这浥尘的来历。如果说是刚巧碰到,那也有些太凑巧了。虽然他所说的一切并不像是谎话,那如果精密编织过,谎言乍听起来也能严丝合缝。但我刚刚暴露了自己住在景府园子里的事,所以我并不打算用“玄茉”这个名号,但如果用继续用“莫云”这个名字反倒像是存心欺瞒,想到浥尘口中的“兄长”,我拿起筷子,沾水写了一个“陌”字,这样可进可退,既不会暴露我的身份,也不会在暴露身份之后引起任何不满——毕竟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陌啊……没有姓吗?”
我摇摇头。浥尘竟然露出一丝欣喜:“我也没有姓,倒真是好缘分了。我今年十七岁快十八岁了,你呢?”
“十七出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我因此并没有隐瞒。
他托着下巴想了片刻:“那以后我就叫你陌儿吧,你叫我浥尘就行。”说罢转头看着我,给了我一个笑容。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个笑容里隐藏着别的情绪,虽然一闪而过,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它。
“自来熟可真可怕。”青鸟嘟囔着。
浥尘指指青鸟:“你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青鸟别过头去,我只好代它回答:“它叫青鸟。”
浥尘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笑:“明明是只小白鸟,做什么叫青鸟。不过就是翅尖带一点翠,要我说,你不如叫‘碧翅’吧。”
这声调侃刚好撞在青鸟的知识范围,去年我们去北地执行任务,与祁国接壤处的居民也学着祁国话骂人,“碧翅”听起来就是其中一种。青鸟当即暴怒,跳上桌子,眼看马上要变大身形,我一把摁住它,喝道:“不许胡来!”
浥尘大约被这气势惊到,“咚”地一声跌下凳子,再次惹众人注目。
再待下去恐怕早晚会生出事端,我叹口气,对着浥尘说了句:“公子抱歉,咱们日后有缘再见吧。”付清钱后抄起青鸟,起身往回走。
再不走青鸟能把这条街都荡平了,在自家主子的地盘上搞出这种事,不仅无法让景侯收场,更是会连累浸月。何况现在我已经与景府连起来,还被委托了随阡小姐选妃的任务,为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去冒险,怎么算都不值得。
我加快脚步走着,快到浸月有点跟不上。我避开灯火通明的大道,尽量找了一些无灯的小土路,路也选的七扭八拐,埋头走了很久后我转头四处看了看,浥尘没有跟上来,这让我松了口气。
“你啊你。”我戳了戳青鸟的头,青鸟梗着脖子虽然不服气,但它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伏在我的手中没言语。
时间也有些晚了,我带着大家一番快走,现下离景侯府也远了。我和浸月决定直接回去,青鸟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无话可说,飞到高树上帮我们确定了一下方位,就缩在我的后衣领里不动了。
“明天给你买松子吃。”青鸟听见这句在我的的后衣领里蠕动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和浸月一前一后地走着,我们只确定了大体的方向,没想到选的路十分难走,天黑路滑,一不小心就要跌跤,只能格外小心脚下。穿过这片小树林,再趟过一条小溪,就能走到主路上,不多时就能到了。
我环视了下四周,这片树林虽然不大,但阴森森的,借之月光被树枝掩映住了不那么明亮,更是让人头皮发麻。我稍微放慢了脚步,与浸月并肩同行,浸月稍微有些不安,但看出来我是在刻意等她,神色和缓了一些。
再走个十几步隐隐看见前面鼓着几个土包,再仔细看旁边还竖了碑,我不禁心中不悦,怎么是块坟地?随便乱走怎么偏生闯到坟地里来?
稀疏的月光投射在那片坟上,我扫了一眼那些土坟,约有十几座,分别散落在道路两边。眼下再退回去或者再绕路不知要走到几时,若按我的想法自然是直接顺着路走过去,毕竟我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倒不觉得多么恐怖。
浸月却有点胆怯,步子迈得比方才愈发小了,声音里都带着颤:“大人,这里是片坟地啊……”
“嗯,看起来是。你如果害怕,就闭起眼来,跟着我走就是了。”说罢我牵起浸月的手,浸月慌忙闭上眼,一边默念着“天神保佑”一边跟着我慢慢往前走。浸月走得很慢,我只能放慢步子配合她的步伐,走了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吱哇乱叫。
“那是什么东西?”青鸟从我的后衣领里伸出头,“我夜间视力不好,什么也看不到。”
“不用管它,不然是林中动物,不然就是人装神弄鬼,不过来就只当听不见好了。”我牵浸月的手加了点力道,步子也稍微迈得大了一点。
没想到那声音竟然越来越近了,仿佛在努力追赶我们。
“不会真的有鬼吧……”浸月不敢睁眼,脚下未停,但已吓得缩成一团。我只作未闻,步速又提升了一些。身后的声音忽远忽近,青鸟只道那是一团黑影,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再快行几步,就要出那坟地,突然有东西扑上来。我闪身避过,挡在浸月前面,那团黑影一边怪叫着一边又扑上来,我未带佩剑,只好挥拳去应,没想到那黑影中途变了招式,丢过来一个东西糊在我脸上,自己在空中一弹跳到暗处去了。青鸟吓得在我后衣领里打了个转,我一把扯下糊在脸上的东西,四周也不见了那黑影的踪迹。
“大人没事吧?”浸月虽然害怕,但还是睁开了眼睛。
“没事。”我低头看了看方才糊在我脸上的东西,是一张未打孔的纸钱,借着月光我看到上面写着三个血红的大字,浸月吓得一下退出去好几步。
“上面……写的什么啊……”浸月颤声问。
我拿得近了一点,借着月光仔细分辨了一下那鬼画符一样的字,半天才看出来上面写的是——“对不起”。
“……”一时间我有点语塞,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血吗?”浸月嘴唇都有点发抖。
我抬起来闻了一下,道:“闻起来没有血腥气,应该不是。”
“是真的有鬼吗。”青鸟挨着我的脖子伸了伸头,也端详起这三个字,“不过这个鬼干嘛写‘对不起’?意味不明啊……”
这个意味不明的纸钱加上这七扭八歪的字已经让我明白了这是谁干的,太阳穴不听话地隐隐痛起来。
“呃……我猜……这是有人想给你道歉……”我话音刚落青鸟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一下从衣领里跳出来,对着身后黑漆漆的地方用尽全力大喊:“浥尘,你给我滚出来!!!”
我不自主地掩住耳朵,挨过了这一次噪音。
片刻后浥尘从一棵树后慢慢挪出来,走三步退两步地挪到我们面前,对着青鸟绽放出一个笑容:“我们又见面了……咳咳……今天天气不错,不错……”
青鸟像脚底安了弹簧一下弹到浥尘身上,对着他就是一顿猛啄,浥尘被啄地蹲在地上“哎呦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地求饶着。
浸月在旁边明显松了一口气,我的心头却浮上一丝不安。浥尘跟着我们这么久,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说明他的武艺必然在我们之上。若他真是觉得一时好玩戏弄我们倒也罢了,若他还有其他目的,倒教我不得不提防。
“你为什么弄这种把戏吓我们?坟地、纸钱、血书,是怕吓不死我们吗?”青鸟站在我的肩头,居高临下地审问着浥尘。
“我没想吓你们。”浥尘蹲在地上,扁扁嘴,“天地良心我是真心想道歉的。我承认自己说的有点过火,所以我想过来道个歉,但是直接出现我怕你更生气。”
他挠挠头,继续说:“我看到地上有张纸,就想着不如写张纸条,我没注意是什么纸……我也没有笔,其实我本来想咬破手指写的,觉得那样很有诚意,但是实在太疼了……我只好拔了一根花茎写,这也不能怪我……”
“那团黑影呢?那团怪叫的黑影究竟是什么?!”青鸟气得要跳起来。
浥尘垂着头,闷闷地回答:“猴子。”
我猜青鸟脸都要绿了。它的脾气有点像世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娇生惯养的那种,平时没受过什么委屈,突然跳出来的浥尘明里暗里都像是在气它,它又不能真的做什么,更是让它气炸了肺。
“鸟兄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罪。”浥尘冲着青鸟连做三个揖,搞得煞有介事,青鸟别过脸去并不看他,一副海枯石烂我也不原谅你的表情。
“夜深了,这里也……不太安全,不如先离开这里吧。”浸月的声音还是有点抖,可能真的被浥尘吓到了。
众人一致点头,继续向前越过树林,趟过小溪,来到主路上。看到街口挂着的灯笼,浸月松了一口气。再往前去就是景侯府,我不得不停下来,看向浥尘:“你住在何处?”
浥尘并不隐瞒:“醉仙楼。”
醉仙楼是锦箫最大的酒楼,内饰豪华、服务周到,有钱的人自然选择住在此处。我点点头:“咱们不同路,不如就此分别吧。”
浥尘偷眼看着青鸟,想再和它说什么,青鸟转身把屁股对着浥尘,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态度。浥尘又换了嬉笑的样子,冲我抱了抱拳,又是那句熟悉的“山水有相逢”,拔腿就往前走。浸月愣了一下,赶忙叫住他:“公子,醉仙楼……不在那个方向吧?”
浥尘挠了挠头:“啊?哈哈哈,我忘记了。那就是这边,这边。”浥尘换了个方向,浸月再次出声叫住他:“公子,那个方向完全是反的……”
“我送你去吧。”我把青鸟交给浸月,对她使了个眼色。
浥尘一连串的拒绝,我扯着他的衣袖,拉着他往醉仙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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