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归京
玄青子歪着头边思考边往门框上一靠,和云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本想劝服云裳,别做得太过分,惹怒了晏南修事情会变得糟糕,又想到现在的处境和晏南修情根深种的样儿,好像也不会拿她怎样。
“走一步看一步吧,后面事会发展成怎样谁也不清,瑞德帝上位遭殃的是云家,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该转到他们了,玄大哥你还是走吧。”云裳顿了顿,很疲惫地说:“你一个事外之人,不应该掺和进来。”
“我想走随时能走。”玄青子摆摆手道:“其实……云家的事已经翻篇了,保命要紧。”
“我明白。”
“王妃今晚能来,她在顾虑什么我很清楚,我只要威胁不了她的地位,她能把云凡给我……玄大哥,你知道莫凡是我小弟云凡吗?”
云裳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知道,知道得也不久,我不告诉你是因为……”玄青子本想狡辩几句。
谁知云裳不是兴师问罪的,她需要帮手,就必须把事情说明白,她知道玄青子的本事,和王妃的对话应该是被听去了,刚才他推门进来,先问的不是莫凡,就表示他也知道这事,只是想再确定一下,日后行事方便。
“无需多说,当时那个情况,我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什么,只会徒增烦恼。”
云裳肚子越来越大站不了多久,朝壁炉借了点力靠着,若有感悟道:“这么多年过去,小凡肯定吃了不少苦,经历过的事情也与我不一样,等他回来,如果愿意跟我走,还劳烦玄大哥出手相助。”
玄青子点了点头,脑子里灵光乍现,师傅说的时机大约就是那时吧!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云裳情绪会这么稳定的和他说起云家的人。
这个从怀娄城城郊外,带回来的女孩,褪去了青涩和倔强,将为人母。也学会了审时度势,生长得这么强大和坚韧,他忽然有些同情云裳。
玄青子目光停在她身上许久,直到眼眶发热,收回目光落在身前的炭火上问:“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当初你还会执意带南修上山吗?”
云裳突然怔住,随后露出一丝苦笑,说不出话来。不禁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那几年南修对她的好,是真的,无数情绪缓缓堆积到了眼眶。
这时一只沾着雪花的小虫子从门缝中着急忙慌的爬了进来,云裳捡了块芋头皮放在黑幽幽的虫子身前,它不为所动,摆着小脑袋东张西望,似乎感觉到这个屋子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不一样,很快找到目标,它又爬向壁炉,离着几尺的距离收了爪子,懒洋洋的同他们一起烤起火来。
那只小家伙身上很快烤暖和了,闻到食物的香味,伸出细长的触角碰了几下,发现可吃,就欢快的进食了。
“无法回答?”
云裳咽部发紧,直到良久后,才道:“不会……可是那段日子太痛苦了,没有他我一个人走不下去……”
玄青子了然。
在遥吾山上,他旁观了晏南修从一根小豆芽似的人,长成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也旁观了那小子,是怎样隐忍又无法控制的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
他敲碎骨血重塑了心身目若繁星,他拔掉尖牙,成日笑得像花儿一样讨她欢心,原本那么生冷阴鸷的性子,三年时间不知不觉无迹可寻。
何其艰难!
可惜天不遂愿,人不遂人心,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没能留住云裳,再次见到面时,晏南修变成了初时的模样,又冷又傲。
有些话憋在玄青子心里很久了,怕错过了就没机会再说,他略微迟疑地看了云裳一眼,仿佛在斟酌怎么开口。
“你可知道晏南修何时成婚?”
“他派人去过芙蓉郡,得到了阴差阳错的结果后才不得已择秀,我来京都时晚了一步,他婚期将至……一切无法回旋。”
云裳闻言一脸震惊,和玄青子对视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玄青子一脸严肃道:“那时候,你不知道他和云家的事有关,他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明明也动了心,你若即若离的做法,无异于给一颗甜枣,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我,我不想……误了他。”
“怪他命贱?关键时候你弃了他,他的父皇处处逼他,换作常人早就疯了,还好他不似常人,从小在那种环境中成长,黑暗血腥都见多了,自是知道如何周旋,如何自救。”
“云裳,你摸着自己的心问一下,你从一开始知道一切,你能怎样,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杀得掉他?还是去找成王算帐?帝王之事,我们遇到了只能认命,晏南修差点死在你的冲动下,结果就是把你们都置于了进退两难之地,晏南修做得够多了,你不能太苛责。”
外头的天七八分黑了,玄青子起身去点油灯。
云裳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一瞬间复杂,自是明白玄清子言下之意,和晏南修到了今天这个局面,都不是一朝一夕促成,也不是简简单单,爱恨两个字能说明白。
也记得那一刀下去,他们两清了,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待玄青子点好灯,转过身的一瞬间,云裳收起情绪,“你说这么多,是怕我再对晏南修下手啊。”
玄青子不置可否,“接下来朝中局势十分凶险,我们帮不上忙,也不能在这时弄出什么岔子来。”
“行。”至此,云裳坦荡承认,“只有他好,我才能无恙。”
连日来的大雪,路两旁的积雪能没过人的膝盖,考虑到住得远的大臣在路上奔波不易,皇上下令在家御寒,早朝一事暂且搁置。
天麻麻亮,一队马车顶着鹅毛大雪疾驰奔来,守城的小兵远远看到是宁王的马,在城墙上大喊,“快开城门。”
晏南修的马车,一路畅顺无阻驶进了皇宫。
“皇上,皇上……”
苏福喜看到瑞德帝翻了几个身,半眯着眼睛不说话,吓得魂都丢了一半。
瑞德帝收回空洞的目光,轻轻投向苏福喜。
“皇上昨儿晚上睡得可安生。”
“安生?难得安生了。”瑞德帝被苏福喜掺起,无声地笑了笑,“朕梦到浸月了,朕从来没梦到过她,这么多年,浸月一次也没来过朕的梦里。”
小太监帮皇上更好衣,苏福喜接过皇上漱完口的水杯说:“王妃体恤皇上,想着您梦里无忧呢。”
“她呀,是怨朕。”皇上叹了口气,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朕只能下去了赔不是。”
“皇上。”
苏福喜忙跪下,“皇上圣体万寿无疆。”
瑞德帝没说话,看了眼刚端进来的早膳挥了挥手,小太监刚想退下,随着苏福喜的一声皇上,瑞德帝似乎被败了兴气,撅了下嘴,亲自下令让小太监把东西端走。
“皇上,吃点吧。”
“嘴里头苦。”
“有糖。”
“糖也是苦的。”
“皇上……龙体要紧。”
皇上没搭腔,起身走到堆满奏折的龙案,摊开的那本奏折写的是让他早立太子,当然前面铺垫了一大堆国泰民安的马屁话,最终的意思还是立储。
昨晚就是看到这本奏折,他没兴趣再看下去,近来类似奏折越来越多了,他身体不好了,那些人的胆子也大了……瑞德帝僵着脸站了一会,最后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
见那小太监还没走,瑞德帝目不转眼盯着他看,这一眼气场太强大了,小太监腰身僵硬失去了知觉,神形也逐步恐惧,后背湿了一片也不知,好在皇上往椅子后背靠了下,没真打算计较。
“福喜啊,过来。”瑞德帝手指点着身边的坐椅。
“这……”
苏福喜诚惶诚恐,正欲下跪。
“朕没多少日子了,咳……”
苏福喜一个眼神,小太监端着小米粥连忙退出寝殿,他两指按着瑞德帝后背的某个穴位,时轻时重按了好一会,瑞德帝脸色由青转白,止住了咳嗽声。
“福喜,朕闻到蚕豆味了。”
瑞德帝猫着腰,在苏福喜胸口用鼻尖蹭了蹭。
苏福喜临危不乱,面不改色道:“姜太医说不能吃。”
“你怀里揣着呢。”
“您闻错了。”
“错不了。”
这两个月,想啥不能吃啥,瑞德帝嘴里淡得口水都是苦的,他直起身板对着口是心非的老太监眯眯笑着,提过好几回想吃蚕豆,都被苏福喜老泪纵横劝阻了,没想到这个老家伙随时揣怀里,难不成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很快,两个老头对着一包蚕豆,你一颗我一颗像小孩子一样吃得满嘴留香。
“外头怎么这么安静。”
自从皇上病了,好几次半夜醒来问苏福喜,这皇宫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感觉不像人住的地方,苏福喜对上皇上混沌的眼神,不免心酸。
因为站着的原因,看到一个迟暮老人满头银发乱糟糟的蓬在头顶,嘴角还有口水,伺候了这么多年,居然有了陌生感。这哪能是当年那个气宇不凡的九皇子,哪怕发配汝州都不曾半点狼狈,却敌不过岁月呐。
苏福喜让手底下的太监没事别干站着,多和身边的人交流。寝殿外,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么安静过了。
苏福喜回:“是宁王回来了,他呀,王府都没去,直奔宫里看皇上了。”
“他舍得回了?”
老太监知道自个儿主子气性大,附和道:“跟皇上年轻时一个样,出了京就舍不得回。”
“你呢!承着浸月的好,倒不必帮南修说话。”
“老奴哪敢。”
“叫他进来吧。”
晏南修穿着英姿飒爽的戎装进来时,瑞德帝突然有种感觉,他不像浸月了,那道目光那么有力,那么坚定。
两人对视一眼,瑞德帝看到年轻活力的儿子,有一种英雄迟暮和壮志凌云的对比感,忽然恍悟这个儿子他掌控不了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晏南修把治理水患和处理部分官员的原因都说了一遍,接着平铺直叙的说起迟迟不归的理由,瑞德帝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不断摩搓着掌心里的玉雕,还时不时点点头。
明显心不在焉,晏南修一眼识破,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寝殿的温度比外面高太多,他浑身热得慌,取下头盔,解开大氅搭在手上。
“父皇,想听什么?”
晏南修用了一种不轻不重的语气问,听在瑞德帝的耳朵里却像戏谑,想听什么?这么多年了,不管谁都不会再对他敞开内心,只会说哄他高兴、说想听的话,高处不胜寒啊!
瑞德帝看他把大氅脱了,棉衣包裹着宽厚的胸膛十分有力量,浅色的瞳孔本应该非常明亮,在他脸上却幽深又脆弱,好像懂他为何不像浸月了,浸月一双含情明亮的眼被他毁了。
瑞德帝不大高兴的问:“外面还下雪吗?”
“下……”没头没脑的问话,晏南修拿不准,回答得很温吞,父子两这种干巴的对话也令他头疼,也不知父皇想听什么,刚才一路进来,没看到工匠,为了缓和气氛,他随意地问:“今年不办赏冰宴?”
瑞德帝记得晏南修第一年进宫,那年赏冰宴是为他择秀办的,他接下来几年不是在外打仗,就是软禁、外出……回京都这些年没过过几年安生日子,对宫里的事自然不是那么清楚。
“不是年年办。”
晏南修觉得不可思议,“特意为我办的啊。”
“也不是。”
瑞德帝双手的拇指同时轻轻按着那只玉雕,是一只鹰,半个掌心大,没有一点杂色,眼睛和嘴非常传神。
晏南修走出来时,苏福喜马上迎过来,“你们难得聊这么久。”
久个屁,晏南修没看他,也没说话,朝着宫外走去,心情澎湃的走了出去。
“宁王,您陪皇上用个早……”
老太监聒噪的声音在身后,被夹着雪花的冷风吹散了,晏南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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