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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明明


他听到了心口跳动的声音,心慌又彷徨。
  云裳把花送给了老先生,起身摇了摇头,转身就看到了晏南修。
  他真的很出挑,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认出,好看的轮廓褪去了稚嫩,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高岭之花模样。
  云裳一动不动的予以直视,过了许久才轻轻的勾起嘴角。
  晏南修的心落了下来。
  云裳的性子他知道,如果知道了云家的线索和他有一点点关系,也不会这么待他。
  她小跑几步到晏南修面前,开口就问:“你有多喜欢我。”
  晏南修生平头一遭脸红,她笑面如花的问“你有多喜欢我的样子”闪闪发光,实在是太好看了。
  “哪怕大梦一场,哪怕世道无常,哪怕一生悲凉,换你一时一天,我也愿意。”
  云裳在心里笑,他的白衣少年是骑着恶龙的凶魔,只因为幻化成了人形,便以为世人都会被这张皮囊欺骗。
  明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看着他含情脉脉的演得这般投入,她荒唐的觉得居然有几分真实。
  云裳点头笑道:“花收到了我很喜欢。”
  那一笑让莫凡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似乎像……冷荷。
  他顿时茅塞顿开,特别坚定的点了个头,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血愿还是有脾气的,这辈子除了让晏南修骑上去过,还有没第二个人,这不马鞍上的两个人让他躁动不已。
  颠颠簸簸的马背膈得云裳有些不舒服,云家养过那么多马,她自然知道这马在闹情绪,弯下腰伸出手在血愿的脖子上顺了几手。
  晏南修见血愿安静了些,低头问:“你和它说了什么。”
  云裳感受到了颈部的热气,身子一僵,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她手指绞着衣襟把身子拉沉了些,“我说,他再敢使坏,我们今晚吃马肉。”
  “好主意。”
  晏南修得意的笑了两声,拍在马屁股上。
  血愿嘶嘶的吠了几声,极为不满。
  莫凡跟在后头简直匪夷所思,从见到云小姐宁王的嘴就没合上过,他觉得头顶被一坨乌云笼罩着,又像被雨点落入眼眶中花了眼。
  云裳见马往东走的,有些慌了起来,“你带我去哪啊?”
  晏南修说:“王府。”
  云裳有些急了,“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王妃那边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晏南修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去宁王府,去成王府。”
  云裳把手心都快掐出血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闭紧了嘴巴。
  “那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那里是他初生的地方,也是他心里的憧憧幽影,每一处都有母妃的身影。她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母妃看到现在他的行事和秉性会不会失望。他放弃了所有的坚持,毫不犹豫的进入了这个不见刀光处处血腥的黑暗里。
  成王府的下人见晏南修来了,行礼后把马牵去后院。
  晏南修看到云裳一下马就往王府钻,咧了一嘴,“裳儿。”
  云裳回过头,慎重警告:“叫云姐姐。”
  晏南修笑眯眯的快步上前,挽住她的手,像只聒噪的啄木鸟,“裳儿,裳儿裳儿....”
  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的叫她裳儿,他用了七年,不过没关系了,往后他们会有很多很多个七年。
  莫凡跟在三丈远的地方,看着他家主子变成宁三岁,头上灰灰沉沉乌云变成了乌漆嘛黑的锅底,外加一盏明晃晃的油灯晃得脑壳疼。
  晏南修牵着云裳的手,穿过大半个王府来到一处木门外,站在那半天没动。
  云裳问:“这里是?”
  木门的缝隙处长满了黑色的木菇和深绿色的苔藓,这扇门应该很多年都没有人打开过。
  “这是父皇给母妃建的园子,叫满月园,母妃走后,这园子再也没有人来过。”
  晏南修推开了吱呀响的木门,不得不说京都的工匠天下无双,这么多年风吹雨淋,除了响声重一点,居然没被风雨浸坏。
  陈封的旧门一开,一股湿气参杂着凉爽扑来,满月园里非常暗,前几日雨过后的痕迹正歪歪曲曲的浸在地里厚厚的枯叶上。
  七轮‘满月’门笔直的排列成在不到十丈院落中,墙灰砖细缝里布满了岁月打磨的陈迹,如遗忘在苍海边际的圣地,不落俗套地永不脱色。
  地绵被秋风染成了鲜红,交横错纵的氤氲了整个园子,藤蔓和掉下来的落叶似有一种灰幕接天的阴郁。
  正如晏南修的脸。
  一双不露底色的目光,仿佛压抑着许多无法宣于出口的秘密和未曾完成的遗憾。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身子修长挺拔,在灰雾的藤蔓叶下显得有些僵硬。
  云裳从来没有看到他这副神形,转即又笑乌鸦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黑的,紧接着她曲起手指,在要探到胸口的时候蓦然回头。
  果然莫凡站在门外,感觉目光刚从她们身上撤走,她们只打过几次照面,发觉这侍卫从来不直视人,却总给人一种在背后永远盯着你的错觉。

  她的手从胸前穿过,落在了晏南修的衣襟上。
  云裳只想浅浅试探一下那侍卫,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下,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抬起头问:“看什么呢?”
  “哦。”晏南修瞬间恢复成一副刚出窝的奶狗样,眼眸中漫漫弥了一层温情的神彩,“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了。”
  走到第三个满月时,晏南修曲下腰,从一张石椅下面拖出一个乌木盒子,乌木上面雕着五只栩栩如生很奇怪的兽物和一朵欲开的花。
  晏南修看到云裳盯着盒子有些疑惑,便说:“相传,盘古开天开天辟地时,五兽膝花而生。他们初见光明都在窥视此花,一番交战,花碎成千万片,化成大地的花草树木。四兽皆亡,化成天下百兽,一兽成龙,便是天子。”
  盒子里面装的是刀斧枪弓四件战器,刻有工工整整花纹图字。每件都有手掌般大,有柄有穗除了大小皆和真物别无二样。
  晏南修见云裳不知其意又说:“这是皇爷爷送给大哥的,他转送给了我。大哥比我长十岁,不仅文武双全,才智也卓越,长得同父皇十分像。他深得皇爷爷喜爱,皇爷爷断案批折都把他带在身边。他住在皇宫的时间比成王府都长,皇爷爷很多次说以后大哥会成为一位留名青史的千古一帝。可惜天妒英才他没等到父皇入京就命陨鲤鱼池。乔先生说如果大哥没死,我本可以悠游自在的过完一生。”
  云裳若有所思地听完,发觉他神情有些遗憾便问:“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如果父皇不去汝州,大哥还在,父皇也不会抓着我不放,我的人生也不会这般只能在他设定的框架走,这般不可回头。”
  晏南修把她往怀里一拉,低声说道:“我娶了别人是我不对,当初看着你从遥吾山上离开连头都不回,我就对情爱失去了所有我向往,可是我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乌木盒子无声地掉在了残叶上,把压在最底下的枯叶砸见了天日。
  如果不是偶然遇到云裳,晏南修也不会急不可待把这些话说出来表痴心,翻起了已经尘封多年的往事。
  云裳靠在他的肩膀上,耐人寻味的表情爬上了她的脸。
  如果当初成王没去汝州云家也还在,世道无常,生死有命这些她都懂,但是人死才能消债她也听过。
  “你能离开秦家,入京都,有我的原因吧?嫁给我好吗?”晏南修捧起她的脸,眼神炙热得如同一个追债的,非要得到一个结果。
  他们俩谁又是谁的债主,时间越久,纠缠在一起的东西越来越理不清。
  云裳他的这些话,变了脸色,有些生气的说:“当初你为何要上山,为何又要回京?那时也没有人逼你,你又为何强逼于我。”
  他为何要回京,为何!
  刀虽没有架在脖子上却戳在心口上,那座比五行山还重的秘密,面对云裳压得他神形皆散,不自觉的退了一小步。
  “你喜欢我,也不耽误你娶别人,我承认忘不了你,可是我真的很怕识人不清,怕你想娶我只是弥补你年少时的一个遗憾。”
  云裳看着他有些惊慌又宣不出口的神态,嘲讽道:“当然,如果你是以宁王的身份硬娶我也不能反抗,但是南修,从来不会逼我对吗?”
  晏南修被她嘲弄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他无法想象如果云裳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后果,只想尽快的把她锁在身边,永远不得和闲杂人等接触。
  他沮丧地说:“我不逼你,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真的很难过。
  出了满月园,晏南修带着云裳观摩了他的劣迹斑斑。
  成王府前殿的老木雕花椅下,有他用小刀刻出的小鱼图案,一套极品白玉四季盘被他摔到只剩春冬两季,晏南修特别自豪告诉她,有春有冬算是保了个全尸,就连先皇下的圣旨都被他抠出了几个洞。
  晏南修把未曾说出口的糗事,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他想告诉云裳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她说,纵使有一天掩盖不了真相了,由她亲口问,他也会一字不漏的说。
  只是现在他没这个把握,他也不敢,可只要她问,他定是一字不瞒。
  云裳的眼光从震惊转换成全身的鸡皮疙瘩,没想到小时候的晏南修这么调皮,最后爆出和形象完全相反的哈哈大笑。
  看着云裳扶着腰在宽大的轿椅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晏南修也挤了进去,急败坏的问:“有这么好笑吗?”
  云裳想都没想地回道:“何止...看不出来,你如此顽劣。”
  晏南修看到她红彤彤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很是诱惑,一颦一笑中都带着撩人涟涟的遐思,身上如同被小猫爪子上的肉垫,轻轻蹭起了欲望,嘴情不自禁的凑了上去。
  挨到那处藕白玉颈,荷花的香气丝丝入体,云裳一个巴掌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你,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王府内人来人往,你真是不害臊。”
  晏南修不管不顾的往前扑,“当他们瞎的。”

  云裳浑身不自觉一搐,“眼瞎心,心不…”
  瞎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听‘嗯’的一声咳嗽声。
  这一声把晏南修惊得全身一震。
  他几乎有些惊恐的转过身去,把云裳挡去一小半。
  瑞德帝看着被挤到轿椅一边的俩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们几眼。
  “儿臣向父皇请安,向婉妃娘娘请安。”晏南修扶起轿椅上的云裳行了一礼,面带凝色的看着瑞德帝和纪婉伶。
  云裳扑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得地板发出不小的??声,“小…小女云裳向皇上请安,向娘娘请安。”
  晏南修见到她这般也陪着跪了下来。
  瑞德帝看了眼自己常坐的那张轿椅,再看看跪在眼前,一个脸色泛着青色把头抬得高高的,一个抖成筛子,头快挨到地板的人,嘴角微微一抿:“免礼。”
  晏南修瞟见已经吓到魂飞魄散的云裳,叫莫凡带她去了寝殿。
  上好龙井的清香,冲淡了刚才的压迫感。
  前殿只剩晏南修和瑞德帝,两人对视了一眼瑞德帝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轻声吐道:“莫奇死得不冤  。”
  这一句声音不大,却如战鼓一般敲击在晏南修的胸口上。
  刚平复了情绪又被震得五脏六腑在眼前翻滚,整个人好像被人一下按进了深水里一般透不过气,肺部像火烧着似的痛。
  他明白死得不冤意味着什么,原来莫奇最后的命令是要杀了云裳。
  晏南修手扶着轿椅缓了很久,扯出一个看起来是笑却很孤独的嘴角。
  连莫奇都会收手,而生他的父皇却全然不顾他的感受,真是可悲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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