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辜

夏侯兰君不动声色看了她一会儿，却见她仍只是笑，简直像失了智一般。他于是摇摇头，上前去将她下巴掰起来，细细查看这双泛着青光的眼睛。

        夏小八的瞳仁本是黑而亮的，里头像是盛满了火焰似的，在任何时候都极有精神。此时，却像是被人催眠了一般，眼珠子动也不动一下，瞳孔也不会转了，一缕青色在黑瞳中散开着游荡着，生气尽失。

        她手里牵着的那女孩儿也是一样。细看这孩子，似乎也就比夏小八大上一两岁，皮肤白腻，骨骼细巧，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女孩儿家。

        夏侯兰君不禁想到十年前他随先帝来丹城，那时这里曾失踪的女孩儿，几乎都是与这女孩儿一般，清秀娇小、温柔顺从的那一类。而像夏小八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一个也没有。

        那么，为何今日“他们”却盯上了夏小八呢？

        他心中一动，已然察觉到了什么。再将这屋内屋外寻视了一圈儿，果然是连半个人影也再无。

        夏小八，或许就是个“钩子”，用来引他到此的钩子。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夏小八出了药店就不见了——她是故意被人绑来了这里。但绑她的人，却不一定真是要伤害她……

        夏侯兰君眼帘微垂，悄悄叹息。他不是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只是仍觉得有一丝丝愤怒。夏小八这个孩子虽与他非亲非故，但毕竟跟在他身边有段日子了，也不是全无感情。如今这样被人利用，岂非是在他跟前挑衅？

        夏侯兰君一掌拍在夏小八额上，等见她慢慢闭了那诡异双眼，才将她手从旁边那女孩儿手中扯开，把人轻轻放在屋门前一处稻草堆上让她躺着，然后袖中银光一闪，一道“问针”便立刻浅浅插入了那女孩儿脖颈。

        夏侯兰君微微俯身，将视线与女孩儿齐平，温声问道：

        “你是何人？”

        那女孩儿张嘴道：“我是刘家人氏。”

        果然是那前日走失的刘家闺女。

        夏侯兰君又问：“如何到此？”

        那女孩儿道：“有一日出门，与爹娘在人群中走散了，有人捂住我的口鼻拖走了。”

        夏侯兰君又问：“可知此人是谁？”

        女孩儿沉默。夏侯兰君心知问不出什么了。她这寥寥两句话，也实在没什么用处，便为她去除问针，将她与夏小八一同躺倒在一起歇着。

        做完这些，他复又进了屋子。方才进来一趟时，只见里头虽如一般农家有炕有灶，灶锅里却放的不是什么米粥蔬菜之类，而是小半锅已结成凝块儿的绿汤，恶心得很。

        现在他拿起旁边一柄长勺，舀了些绿汤来。只见那里头浮着青绿色的泡沫，味道刺鼻，显然是有人特意熬煮的。夏侯兰君很快觉察出里头掺了什么——

        那是一种单能从枫叶中提取的毒素，因与各类毒材一同熬煮后状如发霉的苔藓，因此诨名叫做“青藓”。等这青藓熬成，再与人血相融再熬，便能制成福运丸中一味配料。

        不过，这已经是福运丸十数年前的旧配方了。后来，因十年前先皇临幸丹城，为讨好于随先皇一同前来的神巫们，丹城于是大肆掳掠少女，以她们的鲜血来熬煮青藓，此事却闹大了，先皇不忍，于是下令废弃此法。

        那时，夏侯兰君还不过是朱雀家的一介养子。他站在朱雀家主身后，默默听着先皇痛斥四大家族炼制福运丸太过残忍。也是自那时先皇回宫后，身体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终于在半年前暴毙。

        一点响动将夏侯兰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声音是从墙边一座破木橱柜传来，他于是丢下长勺，走近橱柜一看，原是一直小鼠战战兢兢卡在一堆瓶罐里头，黑亮的小眼珠子惊恐转动着看他。

        他便将瓶罐挪开，由这小鼠活命去了。却将那瓶罐一一打开，记下其中成分。待做完这些，却察觉身后无声无息站了一人，一回头，却是前几日夜里刚刚见过的青龙家主少室曦。

        少室曦一身青裳飘飘，抱臂靠在门边，嘴角扯笑，一只水晶镜片后，他的左眼正在日光下泛起惨白碎裂的纹路，竟是比瞎眼更骇人，也早就了他那本该完美无缺的美貌上一点瑕疵。

        “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真不愧是你呀。”

        他笑眯眯地说道。虽是玩笑，可声音却是阴柔的。一缕黑发垂在肩头，他嫌碍眼，便弹指挥开，又冲夏侯兰君挤了下眼睛。

        夏侯兰君却并不意外，只当是寻常见到他般，轻轻皱眉道：“你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少室曦道：“自然是为你助兴呀，难道你不喜欢吗？”

        他慢慢踱进屋子，随手拿起橱柜中一只满是灰尘的瓶子，举起来看到：“你瞧这里头，装的可是上好的青藓。若非过了太长年头，可当真是一瓶好药呢，你说是不是？”

        他将沾了几个指头印的脏瓶子朝夏侯兰君那边一掷，夏侯兰君却并不去接，而是任由瓶子在脚边摔个稀碎。里头发霉一般的青藓跌落出来，却未能染脏他的衣角——他已一个箭步跨了出去，揪住少室曦的领子，将他狠狠抵在了屋墙上。

        年久失修的墙登时有些坍塌的迹象，噗噗簌簌开始掉落砖石。少室曦却不在意他这般粗暴，而是轻拍几下夏侯兰君扼住他喉咙口的手掌，眨眼道：

        “别生气嘛，我也是为了帮你。况且你看，我也没将那丫头怎么样嘛。比起咱们那些用女娃娃的血炼制青藓的人来说，我可真算是善良了。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

        夏侯兰君隐忍住怒气，将他慢慢松开，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但你不该累及无辜！”

        少室曦冷笑道：“累及无辜？我的大国师，你做过的孽难道还少吗？我不过请两个孩子到此处略坐一坐，连根绳子也没给她们捆上，若这也能叫累及无辜，那么大国师，你领着我们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呢？”

        他几乎是贴着夏侯兰君耳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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