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拐走

夏侯兰君折返回了药铺。铺子里伙计依然忙忙碌碌，热情周到地招呼着或新或老的主顾们。眼见夏侯兰君进来，那先前接待他们的伙计愣了一下，笑道：“公子怎地又回来了？是不是寻您家那小丫头呐？”

        夏侯兰君道：“她刚才上这儿来没有？”

        那伙计笑嘻嘻道：“来过。说是她给人家药打翻了，又来拿了一副赔罪。喏，这是我们备留的药方子，还留着她手指印儿呢。”

        为表自己话实不虚，他果真拿出一张药方，上头赫然印着个歪歪斜斜的手指头印。一旁有拿药的主顾探头说道：

        “就是她吧？叫她摁手印还不情愿，嘴里还嘀咕了几句，说是怕人家把她手指头印儿拿去，骗她还债。”

        夏侯兰君皱眉：“还债？”

        那伙计道：“公子一看就不知道，这市井里头，专有那种坏人骗人家不识字儿的在白纸上摁手指头印儿，完了在白纸上写一欠条儿，这摁手印儿的人呐，可就莫名其妙欠了债啦。”

        夏侯兰君点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又问道：“那她竟肯印了？她人呢？尽给我惹祸。”

        伙计赔笑道：“她说她没钱，说公子您一会儿就到，会给钱的。这不您可就来了。”

        夏侯兰君还能怎么办，只能给钱。那伙计收了钱又道：“您家小丫头拿了药就走了。是不是外头迷路了，找不着公子您了？要不我派人跟您一起找找去，可别叫人拐子给拐走了。”

        夏侯兰君道：“不必。”

        此时他已无心再做一副闲逛的商人模样。夏小八虽然嘴欠皮实，但并不是这种胡闹之人，会在此时跟他开这种失踪玩笑。她分明是在努力暗示什么——或许她的失踪，也与这药铺中人有关也未可知。

        夏侯兰君想，可惜他不能在药铺中来一场“询问”，否则便太惹人瞩目了。丹城可不比漠水镇那般好对付，这儿的人可不好对付。

        他于是向伙计道谢道：“我家这丫头顽皮，兴许是跑去哪里买吃食了，我且再去寻寻。”

        伙计道：“哎！有要帮忙的，您尽管回来说！”

        夏侯兰君出了药铺，举目见周围人影遭遭，唯不见夏小八。不知怎的，心头一股烦躁就起来了。

        也不是怕她走丢或是出事，只是怕她出了什么岔子，影响到自己做事。夏侯兰君这样想着，努力将那股烦躁压下去，进而细细思索起来。片刻后，他认路般穿过几座街道集市，径直朝北城门赶去。

        ——北城门外八里地，就伫立着他们原要找的那片红枫林。

        不出他所料的话，此刻的夏小八，只怕已被带到了这里。

        枫林仍然如同他记忆中一般，红如血色浓如云。远看是一片映衬着蓝天的灼灼美景，令人为之惊叹；走进了看，才发现这儿的一叶一泥都似活的般，透着些阴森森的气息招摇着、翻腾着、冷笑着，连风从此处经过，都要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怎么可能不血腥呢。这儿的枫叶之所以红，可不是因为太阳和土地的恩赐，而是为着它们是血液供养起来的。那偶然间从树根下腐朽的枫叶堆中露出的一小节弯曲的人手指骨，就是证据。

        夏侯兰君轻轻将这根手指骨捡起。它看起来白而小，即便上头皮肉已经不见，却仍可看出手指主人临死前挣扎的状态。那样稚嫩的模样，并不属于城中皮匠木工之流，而是属于成年累月被娇养呵护的闺中少女。

        他眉间透出厌恶，手中发力几欲捏碎手骨。不过最后，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将这截儿手指骨轻轻放了进去，重又揣在怀中，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脚下枫叶发出腐朽破碎的响声。夏侯兰君走了一阵，忽觉脚下一顿，似是踩住了什么东西。弯腰拿起来一看，原是一枚陶埙——看起来半新不旧的样子，还带着一个小小的磕损处。

        这个，他认得。这是夏小八那视若宝贝的埙。当初在漠水镇底下，为了寻这个埙，她还差点跳进火坑里去，素日里也将这埙严严实实藏在怀里。如今竟落在这地下，想来并不是无意丢的。

        或许她人就在附近了。

        夏侯兰君于是静静驻足，闭目聆听。风带着腐朽气息从耳边拂过，其中还掺着一丝丝冤魂哀鸣。只是在不易察觉中，间或还杂着缕若有若无的活人气息，是从东北方传来。

        他立刻朝那个方向走去。越小半个时辰后，便问道一股越发强烈的酸味儿，像是能腐蚀一切般散发着。凡是被拘在这股气味儿中的活物，一概是表皮酸黑的——枫叶赤红中杂着黑斑，树皮黑黢黢脱落着，路过的鸟蚁昆虫如染了色般，也绝活不长久。

        一些被砍倒的树干挡在前头，形成一道路障。夏侯兰君十分轻松地越过去，便看见一栋木屋，正杵在一片特意圈出的空地上——

        这木屋上椽梁看起来都是新的，可门窗却有些破败，墙根儿还长了一圈儿杂草，分明是座老屋子，又经过整修的，想来伫立在这儿也有些年头了。

        一阵咕叽声传来，原是有几只鸡鸭正在地上踱步，抢食几粒谷物。可若细看，却令人毛骨悚然——这些鸡鸭的眼珠子都是青色，朝人盯着的时候，竟像是两粒鬼火，一看就不是寻常鸡。

        但令夏侯兰君驻足细看的却不是鸡鸭，而是门前一座晾衣架子——上头挂着几件衣裳，尚滴着水珠儿，都是女孩子家穿的——一条银红色茜纱裙，一件碧青色上衣，甚至还有一双绣花鞋袜。

        此外，还有一件彤色短褂，一条紫葡色裙子，甚至杆子上还整整齐齐搭了两条朱紫色头绳——正是夏小八今日穿戴！

        夏侯兰君慢慢将两条头绳捋下，咕哝冷笑道：“看来，这丫头竟是与刘家女孩儿一起，要在此处隐居了，是不是啊，夏小八？”

        他问话的方向，此时正正站着一个夏小八。她是方才从木屋里推门出来的，身边还牵着一个略比她高了半头的女孩儿。两人都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头上绑着白色发带，正朝他咧嘴笑嘻嘻。

        听见夏侯兰君问话，夏小八却并不回答，只是咧着嘴笑，像是被人扯住了嘴角似的。大眼睛眨一眨，也透出像鸡鸭眼中一般的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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