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糖蟹

夏小八从未喝过这样好的茶水。只见那茶汤明润，淡如杏黄，浅浅盛在那青玉盏中，端之香气高长清爽，入口则清甜醇芳，犹如小时候吃过的饴糖般香甜，只是滋味更加好上百倍。

        她已经捧着茶盏下肚了四五盏了。若不是夏侯兰君紧盯着，只怕要管不住自己的手，直接抱茶壶怼嘴灌了。

        夏侯兰君皱眉，摁住了她又要去端壶的手，道：“哪有这样饮茶的，真如牛饮水一般。”

        夏小八咂嘴道：“可是这个茶杯也太好看了，就是有点小，一口闷不太过瘾！这个茶也太好喝了！辛公子，你这是喝的什么？”

        夏侯兰君道：“白毫银针。”

        夏小八没听懂，大为震惊：“什么针？针怎么煮茶？这茶壶里放了针？”说着便要掀盖去看。

        夏侯兰君轻滞一口气，按住她手，道：“别让香气散了。白毫银针，是白玉的白，毫厘的毫，银针的银，银针的针，是白茶的一种，带有药性，故我常饮。”

        夏小八似懂非懂，托腮点头道：“哦……原来辛公子喜欢这个……”

        夏侯兰君道：“且说正事。”

        话未说完，却见夏小八扶着额头，一副有些晕眩的样子：“你又怎么了？”

        夏小八只觉得心跳慢慢快起来，胃中一阵烧荡，脑子也跟着晃。她忍住不适道：“不知道，突然觉得不舒服……”

        夏侯兰君瞧她脑门子上冒的全是汗，恍然道：“这是晕茶了。是不是没用早点？”

        夏小八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直睡到日上中天才起，她急着来找辛公子，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早点。

        夏侯兰君微微摇头，摇动了桌壁上一只小铜铃。夏小八睁大眼睛瞧着，只见很快一个茶房敲门进来道：“客官有何吩咐？”

        夏侯兰君慢慢道：“拿些吃食来。”

        那茶房喜笑颜开道：“好嘞！不知客官要些什么？咱们这儿现在有蜜枣糯米糕、芝麻羊肉饼、八宝鸭、酿白鱼，还有一道糖蟹，用的是咱们南水镇特有的水蟹，拿煮化了的糖水渍了，再拿汤和盐密密腌上半月，可是咱南水镇一绝……”

        茶房说得眉飞色舞。夏小八小声向夏侯兰君道：“这个糖蟹，他昨晚也这么说了，简直一字不差，我怀疑他是把这段话给背下来了。”

        夏侯兰君道：“那就来一份糖蟹，一份蜜枣糯米糕，一份芝麻羊肉饼。”

        茶房喜笑颜开道：“好嘞！二位请稍等，菜马上就到，新鲜热乎的！”

        夏小八瞠目结舌，道：“头一回见辛公子要吃这么多东西呢！”

        除了芝麻羊肉饼需要现做，其他菜很快就端来了。夏侯兰君将茶水先收起来，在桌几上腾出地方，茶房便放上一碟甜香熏人的蜜枣糯米糕，一盆闻之即醉的糖蟹。

        夏小八不会吃蟹，只目瞪口呆看着夏侯兰君慢条斯理拿物件儿卸了蟹肉，夹入她小碟中，道：“尝尝看。”

        夏小八受宠若惊捧着小碟道：“多谢辛公子。”

        她夹了一小块儿蟹肉入口，不由倒抽一口气。这蟹肉虽在坛中拿各种料子密密闷了数月，可毫无酸涩腥柴之感，而是清甜中带着些咸香，竟十分肥美爽口，实在一绝，不愧是号称贡品！

        夏小八叹道：“真羡慕皇帝，天天可以吃这样的好东西。”

        夏侯兰君眸光一沉，声动道：“羡慕皇帝做什么，你自有你的好处。”

        夏小八噘嘴道：“能有什么好处？我们时常连饭都吃不饱。辛公子，你不要笑话我方才喝茶如牛，实在是我们做老百姓的，劳作一辈子也难得见这样的好东西。更何况还总吃了上顿没下顿，遇着了好东西，就是有毒也要拼命尝一尝的，也算过把瘾。可是皇帝在宫里，什么都不用做，却日日能吃上好饭食，穿好衣裳，谁都得唯命是从，难怪大家都想当皇帝呢。”

        夏侯兰君慢慢儿夹了一小块儿糯米糕给她道：“众人都说皇帝好，可实在不知，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

        夏小八将腮帮子吃得鼓鼓的，托脸叹道：“听说前几个月，皇帝死了，新即位的是皇帝的妹妹，她十五岁就做了女帝。唉，我也是十五岁，可我却在街边流浪，日夜寻思着报仇，真是不同命呀！”

        夏侯兰君听她提起新即位的女帝，难得心中一惊，却避开不提，单说道：“你打算向谁报仇？”

        夏小八愤然道：“谁害的小六，我就找谁！只是那些逼迫他在地下劳作的人都死了，我就想知道，当初是谁把他抓进去的！若找到了这个人，我非把他挫骨扬灰了不可！”

        夏侯兰君道：“这个人？你认为此事仅是一人作为，只要找到他就可以报仇了？”

        夏小八正色道：“那……那不然，或许两三个人也是有可能的。漠水镇的坏神巫太多，说不定跟外头的坏人勾结一气，专门害人也说不定！可是管他几个人，只要做了坏事，就必有迹可循，我总能找到的。为了小六，再难我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总有一日给他报仇！”

        夏侯兰君瞧着这个正在努力加餐饭的丫头。

        她还太懵懂，还未出过漠水镇，那个小脑袋瓜里，还有一些对外面世界的幻想，却不知道外头也是跟漠水镇一样坏掉的，甚至会更糟。像南水镇这般太平清静的，才是难得。

        她还想不到那么深远，想不到小六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漠水镇上的坏神巫太多，而是因为这天下不公，是因为这个被神巫门阀掌控的整个天下都不公、不义，才会枉死许多人，就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夏侯兰君却也没有反驳她。有些事情，总得用了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思量，才能得到一个答案。他只道：

        “既如此，我可以暂时带你在身边。你若有能耐，可以从我这里学一些东西，或许有助于你寻仇。”

        夏小八惊得糯米糕差点从手里掉下来，叫道：“当真？”

        夏侯兰君道：“但有个条件。”

        夏小八跳起来道：“辛公子你说！”

        夏侯兰君道：“我出门在外，行李颇多。每到一处，总要寄存在客栈，很不方便。”

        夏小八道：“我懂了！辛公子，以后你的行囊，就由我来背好了！难怪你出门还总换衣裳，还带着茶叶和茶具，当真好精致呢！辛公子，你的行李在哪？我先看看有多少……”

        说话间，只见那茶房又推门而入，这回是带来了满满一竹筐的热芝麻饼子，笑开花道：“客官，尝尝咱们新出炉的饼子吧，皮儿酥馅儿香，咬上一口满嘴热腾腾地流油哇！诶，这糖蟹如何？是不是一绝？”

        夏小八忙点头道：“真的好吃！”

        茶房道：“是吧是吧？您要喜欢，再来一盆如何？”

        夏小八道：“呃……”

        夏侯兰君道：“再来一盆。咱们路上带着吃。”

        夏小八道：“诶？这就要走了。”

        夏侯兰君道：“此地不宜久留，午后就动身。”这会儿待茶房出了门，他掏出一个锦袋来，从里头拿出几锞碎银子，放在桌上道：

        “吃完速速去买两身新衣裳，把你这身换下来吧。把头发挽好，收拾利落些，咱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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