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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 120 章


由于最近国事不顺,众人生怕嘉佑帝的身体再出个好歹,最近勤政殿的偏殿里一直有擅长医治中风的御医在一旁候着。

        整整两个时辰,御医一直在施针抢救。几个重臣也在外头守着,等到治疗结束,就赶紧围上去关心情况。

        御医的脸色有些沉重。

        他说嘉佑帝前阵子本就积郁在心,今日一朝触发,对身体的冲击很大。虽然及时施针进行排解,却也依旧给身体留下了损伤。

        严重些可能成为活死人,偏瘫,失语,变得痴傻,轻微些也可能口歪眼斜,四肢失调。

        众人脸色有些微妙,中风的症状大家都有所耳闻,可一国之君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非常有损体面威仪的。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就算真的变成这样,也没谁敢说什么。

        反而要担心他们自己。

        嘉佑帝若醒不过来倒是另说,但凡醒来,万一因此变得脾气暴躁,阴晴不定。那他们这些大臣就很容易动辄得咎,甚至不知道哪里触怒了皇帝就被砍了脑袋都可能。

        当然,如今担心这些也还太早,目前还不确定嘉佑帝到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在众人不安的情绪里,嘉佑帝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这次对他来说完全是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声音,却就是醒不来。

        想到御医说的可能成为活死人的诊断,他既恐惧又不甘。

        若他真的就这么昏迷下去,会便宜了谁?极有可能是李洵那逆子。

        那么大的功劳摆在面前,又是民心所向,难保没有想再挣个从龙之功的大臣们聚集起来,主张恭迎李洵入京即位。

        一旦李洵入京,他这昏迷不醒的先帝,自然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就算李洵公报私仇,授意御医折磨他杀了他,也不会有人为了一个已经不会再醒来的先帝张目。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走到这样任人宰割的地步。

        挣扎了几天,他终于恢复了意识。

        然而,等他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右边的胳膊完全没有力气,用右边的胳膊支撑身体,便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经过御医一番检查,这才断定,他以后这右边的胳膊都废了。

        绝大多数人都是惯用右手的,嘉佑帝也不例外。若右手废了,其余的且不说,那他以后又该如何批阅奏折?

        “治不好朕的右手,朕要你们全部掉脑袋!”

        嘉佑帝阴恻恻地道。

        御医只得苦着脸道,尽力想办法让他恢复,只是时间却很难确定。

        然而即使能恢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嘉佑帝每日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控制右手,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更遑论写字,便难免性情暴躁,让身边的人时常被罚。

        没有任何人敢再提起他的右手,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看着镜子里自己已经花白的鬓发和因为憔悴而苍老的病容,再想想李洵今年才二十三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好年华,他的心情就越发阴郁。

        明明是过年,宫里却冷清寂静得像是没几个人一样。完全不敢像以往一样大肆张灯结彩庆祝新年,偌大的宫城里,竟是没有一点喜悦欢快的气氛。

        嘉佑帝的心情,直到年初五这天,柔妃拖着病体主动来勤政殿看望他才好起来。

        柔妃的身体也还没好,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显得越发羸弱,哪怕是嘉佑帝心情再不好,也不忍对她发火。

        与其他人对他的右手讳莫如深不一样,柔妃一来,就捧着他的右手掉眼泪。

        她的眼里没有嫌弃,没有惧怕,没有怪异,只有满满的对他的担忧和心疼。

        这一刻,嘉佑帝再次在柔妃这里找回了往日避风港湾的感觉。

        她总有轻易抚平他的伤痛,让他的内心重归宁静安宁的神奇力量。

        “嫣嫣不要怕,哪怕朕的右手废了,也还是会努力保护好你跟皇儿。”

        他柔声安抚道。

        此时此刻他才有些后怕,假如他就这样去了,他心爱的女子和孩子该怎么办呢。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身上却聚集了其余皇子的忌惮仇视,以后该如何安身立命。

        柔妃用信赖的目光看着他:

        “我相信陛下一定能。”

        擦干了眼泪,她握着嘉佑帝的左手,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一个“杀”字。

        左手写出来的字迹远不如右手那般凤骨龙姿,连横平竖直都有些困难,柔妃却道:

        “陛下您看,这字虽然不如以前好看,却依旧和以前一样,可以随意杀死千百人。您依旧大权在握,只要您自己不在意,便并不会因为您用哪只手写字有所区别。”

        嘉佑帝微微一怔。

        柔妃又道:

        “月儿以前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您只需要保重好身体,长长久久地坐在龙椅上,就必然有荡平一切叛逆的一天。到时候,您想让后世史书怎么写,就能让史书怎么写。相比之下,如今那些蝼蚁般的平民百姓到底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不敢造反的。”

        嘉佑帝顿时豁然开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似乎渐渐就被这虚妄的名声绑架起来了。

        从前他明明不是这样,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在皇子们之中受尽欺压却依旧可以笑脸相对,他想尽办法赢得容皇后的心,让容家将嫡女嫁给他,又对那些当权的家族多番忍让,何曾像如今一样耽于虚名。

        最后从结果来看,那些人当时再风光,再清高,名声再好听又如何,通通成了他脚下的白骨,而他却成了大权独揽的帝王。

        如今也是一样。

        他完全犯不着因为一些蝼蚁的看法气坏自己的身体。蝼蚁们说得再义愤填膺,难道还敢造反吗?

        既然不敢造反,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至于李洵的功绩再怎么耀眼,总归也是在他在位期间发生的,只要他将来能铲除李洵,那在后世眼中,光复失地,攻陷了北戎王庭的,便可以是他这个皇帝。

        他完全没必要因为一时虚名,去与李洵争这长短,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加严重的损伤。

        经过柔妃这一劝,他是完全想通了,总算又收拾好了情绪,振作起来处理国事。

        然而,两人却忘了,哪怕是蝼蚁的力量,积累的多了,也是能啃断参天大树的。

        对嘉佑帝不满的不只是百姓,禁军以及下层靠俸禄吃饭的普通官员皂吏等,对他的不满也在发酵中。

        这次签订和谈条约,嘉佑帝几乎掏空了国库还有私库,朝廷财政紧张,那么官员和军中,年末岁尾的福利奖金自然都是不可能再发的了。

        底层官员本就出身一般,为着寒窗苦读掏空了家底,最终好不容易才考上进士,侯缺又得一大笔打点,这才能当上官。

        其中那些胆子大四处压榨收刮百姓的且不说,一部分老老实实办事,因为自己没背景而不敢贪污受贿的,或者本就在清水衙门的,可就只能指望着朝廷的俸禄赏赐过日子了。

        朝廷发放的待遇,基本上是平日的月俸占一半,年末的赏赐占一半的。

        原本腊月中下旬都在打仗和谈,朝廷也腾不出手来给大家分发赏赐,所有人都以为,就算年末不发,等过完年总是要补发的吧。

        谁知道,过完年来上值,左等右等都没有发的意思,一问上头,这才宣布去年的腊赐都不会发了。

        这就等于全年收入直接少了一半,大家本就应酬多,日子过得不宽裕,过年都是借的钱,这一少了腊赐,便完全捉襟见肘起来。

        私底下对嘉佑帝这皇帝的和谈更是不满。

        和谈的好处他们没看到,未来几年的收入恐怕都要大打折扣却是真实存在的。

        关键是,这和谈的赔款明明都是可以避免的。

        可偏偏嘉佑帝就连稍微多几天都守不住,早早就跟戎族联军投了降。

        上头的人不靠俸禄赏赐生活,自然是无所谓的,可他们却是遭了大罪,如何能不埋怨皇帝的无能。

        当然,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些文人官员,在此时的不满其实不足以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真正会出大问题的,是在军中。

        从禁军到边关守军乃至于厢军,军饷都是被层层克扣的。

        年关岁末,边军那边是凭守将的良心发赏赐,禁军却是有几十文到一两百文的物资或钱作为腊赐的。

        虽然发到手里的又要少一截,对禁军士兵们来说却是极大的慰藉。

        可今年,上头却说因为国库吃紧,这腊赐就不发了。还说连陛下和宫中的娘娘们都在缩减用度,全体禁军也要节衣缩食,与朝廷一同共渡难关。

        这顿时就让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战斗的禁军士兵们情绪炸了。

        对抗戎族联军的时候,禁军里头牺牲负伤的那么多,不给赏赐就算了,毕竟没打胜仗,可如今却是要连他们仅有的一点年关期盼都剥夺,让家里人连个高兴点的年都过不了。

        这搁谁身上能不生气。

        “去年没钱不发腊赐,今年会不会连军饷都开始削减?”

        “你们想想东戎和西戎一共要走了多少钱,那可是两千万两,咱们一两年的国库收入都未必有这么多。今年明年都必然全国到处吃紧,军费又是大头,削减军饷几乎是必然。”

        这样的结论,稍微有点头脑有点见识的人都能分析得出来。许多人便忍不住骂娘了:

        “咱们当兵,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给朝廷卖命,拿到手的钱竟是让人连肚子都吃不饱!这还当个屁的兵!”

        有人唉声叹气劝道:

        “没办法,谁叫咱们当初无路可走投了军呢,如今后悔也没用。而且全国上下,哪个当兵的不这么苦,只能认命。”

        却有人立刻反驳:

        “谁说都很苦的,你看人家慎郡王麾下的兵就一点都不苦。”

        一有人提起慎郡王,众人顿时越发地意难平。

        慎郡王麾下的兵过的什么日子,那是在禁军中广为流传,并且一直深深羡慕和向往着的。

        众人忍不住又念叨起了慎郡王军中那些惹人羡慕的待遇,无外乎是足额发军饷,顿顿有肉吃,还发衣服,还有各种战死和伤亡的抚恤等等。

        却有些消息灵通地道:

        “你们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听京城的客商说,如今的待遇比以前还要好。那些受伤的士兵,今年绝大多数都安排到厂子里去了,不仅有先前的伤残抚恤一直发着,还可以另有一份工钱,活计也轻松。”

        “你要是能立个军功升个官,那后头去了厂里也是官,手下管着很多人。”

        “对,我在城门值守的时候也听说了,慎郡王还给很多军中家眷也安排了工作,家里有媳妇儿的安排媳妇儿去,没媳妇儿的安排老娘去,全家直接又多一份工钱。”

        “银泰的客商说,慎郡王手下的兵可有钱了。他们除了军饷足额,每次打了胜仗还都能拿到不少的赏钱,所以很多人都爱去那边做生意。”

        想起这次慎郡王攻下北戎王庭,不知道要缴获多少金银财宝,到时候又岂能亏了手下的士兵们。

        今年过年,慎郡王手下的士兵们拿到手的东西必然比以往更丰厚。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两手空空的他们更加凄惨了。

        “要是我们当初跟着慎郡王去了北疆该多好。”当初慎郡王的护卫营,可全都是禁军里挑的。

        “谁说不是呢,听那些客商说,他们当初跟着去的护卫营,几乎全都升官了。最低也是个队长,还有些人当了都头和营指挥使,军饷全都在一千五百文往上,如今个个都是人上人了!”

        这种话题一谈论起来,众人心中的羡慕向往便犹如春天的野草般疯长。

        做慎郡王的兵,不仅各方面待遇好,还能打胜仗,做万民敬仰的英雄,何至于像如今在京城这样憋屈窘迫。

        若是能有什么办法去投了慎郡王该多好,如今慎郡王刚占下北戎,正是需要兵的时候啊。

        心思灵活的,尤其是那些没有家室的单身汉们,却已经想到了办法。

        在京城想去投奔慎郡王是不容易,一个不好就会被当做逃兵抓回来。

        可接下来朝廷不是又要派人去燕山关么,不想去的人很多,想去就变得容易了。

        等到了燕山关,往西北走不了多远就能进入北戎草原,到时候不就能去投奔慎郡王吗!

        众人心照不宣,这次主动前往燕山关的人是特别多。

        而被众多禁军向往的慎郡王麾下士兵们,如今却是枕戈待旦,正全力准备着伏击即将要路过的西戎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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