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听了万箴的话，姐弟二人深表同情地点点头。

        万箴眉宇间，虽愁绪未散，眼神中却又放出了几分希冀的光彩。他继续说道：“我前日想着，京城各酒家的一惯做法，都是酒楼内只售卖几样大菜，佐酒的小菜和腌货一律都是由宾客，自行找闲汉们跑腿，去外头的食店或熟食摊上临时买。我想，这于我们，是少做了一笔生意，于宾客，是多了一桩麻烦事。既是如此，我何不让掌勺的铛头，每日备上十几样小菜，随时等候传唤呢？”

        晏云棠听到这里，联系方才万母骂出的那些难听话，明白了一个大概。她暗暗感慨道：万箴这个人，目前看来是既有文化，又有生意头脑，哦，还是一个妥妥的富二代，按理说，本来应该过的称心如意。。可没想到。。竟然有个那样的亲妈。听她刚才骂的那些话，啧啧，明显就是控制欲爆表，对万箴处处打压，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精神霸凌。

        “万兄好主意啊！”晏鹄赞叹道。

        得到了认同，万箴欣慰一笑，可脸上愁云依旧，立马又是一声苦笑，无可奈何地说起自己的遗憾：“我也认为。。算得上是个好主意。。只可惜，家母却不认同。”

        晏云棠瞅着他那副颓丧的样子，心内不爽，想也不想，冒出一句：“我看万物，都有大美。一花一木，一虫一蚁，不循章法，姿态万千，都十分可爱。”

        “啊？”晏鹄一脸懵，万箴也大惑。

        “它们不可爱吗？”晏云棠对自己的跳跃性感到理所当然。

        “额。。可。。可爱。可爱。。”万箴干巴巴地附和。

        “它们为何可爱？”晏云棠又追问一句。

        “因为。。嗯。。它们。。嗯。。有生命？？”虽然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万箴却依旧给面子。

        晏云棠欣喜地点点头。

        晏鹄却嘟囔着表示不赞同：“那画就不美了？”

        晏云棠侧头望着晏鹄，反问道：“画美啊，但是在鹄儿眼里，凡是画皆美吗？我记得那回你赞《牧马图》好，你怎么说来着？你说它栩栩如生。”

        晏鹄还是不认可：“那那。。那风、那云、那江川湖海便都不美了？”

        晏云棠又反问：“鹄儿觉得它们都是死的吗？风起潮涌，云卷云舒，川奔星赴，这万千气象，哪一样是如枯槁死灰，静止不动的？”

        晏鹄驳不动，干脆耍赖抱怨：“万兄在跟我们聊酒楼备小菜呢，姐姐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晏云棠不理他，转而望着万箴，耐心地说道：“许多人看似活着，实则。。从未活过，或。。曾经活过，但早已死去。他们不过是踩着前人的影子，在世上尸行肉走，没心的人，跟死了有什么分别？万公子心中有志，我看就很可爱。”

        万箴脸上的颓丧，和心中的郁闷，都已去了一小半。他感到好笑，问道：“我一个男子，要可爱有何用？”

        晏云棠不接话，而是无比真诚地说道：“树朽先朽根，人毁先毁心，万公子既有心，那就切莫因为旁人而自轻自贱。人没了心，就如花木离了根，如何得以长存？依我看，万公子不必急于一时，这日久天长的，往后得了自由，再把心中所想付诸实践，也为时未晚呐。”

        万箴终于听明白她是在干什么。他哈哈一笑，觉得自己被万母糟践的那颗心，好像恢复了些许生气。他一扫阴霾，饶有兴致地盯住晏云棠，本想诚心感谢她的开导，可瞅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又情不自禁地就想逗一逗她。

        他戏谑道：“我看云棠姑娘也很可爱。若唤我一句子铭哥哥，那就更可爱了。”

        见他调戏自己，又对自己的疏解不予回应，晏云棠也懒得再说，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又用起那招常试常灵的“呵呵呵”。

        从此，万箴虽不像赵琰，能够借着拜访唐母的名义，与晏家的几个兄弟姊妹常聚，但不时就会邀晏鹄和晏鹏去丰乐楼小酌，至少营造了机会，与晏家这两个男丁率先熟络起来。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都城热闹非凡，皇城司奉旨解禁城门，城外游人纷纷赶往城内逛灯会，一路畅行无阻，城内更是万人空巷。早几日开始，城内的灯山就随处可见。宣德门前的空地中央，以竹木支撑，彩帛装饰，搭起了巨型灯山，等到入夜后，整座灯山被点亮，仿佛出战将领，引领着长街内万灯齐亮，广场上晃如白昼。

        元宵这日，晏家三姊妹满心期待，两个大的更是作了一番精心打扮，为夜间的出行，做足了准备。因为这一日，即便是闺中女子，也是有长辈们的默许，她们不需他人作邀，就可以出门逛灯会。用过晚饭，晏云栀和晏云茉都戴上了一月前赵琰赠送的宫制雪柳，二人又邀了晏云棠一起在碧波苑放了花灯，然后三姊妹才携手相伴，准备出门赏灯。

        这时，流萤和夏蝉各自手执两盏灯走来，对晏云棠说道：“姑娘，王爷派人送了几只花灯来。两只兔儿灯，一只南瓜灯，还有一只花形灯。”

        晏云棠扫了一眼，发现那只花形灯状如一朵海棠，再细看时，栩栩如生。她心里“咯噔”一下，看似不经意般，立马伸手接了。晏云栀和晏云茉则各自拿过一只兔儿灯，晏云棠又接过剩下的那只南瓜灯，说：“这只就拿给鹄儿吧。”

        晏云栀却说：“鹄哥儿和鹏哥儿晚饭都没吃，就应了子铭哥哥的邀约，早就出门一同赏灯去了。”

        晏云棠“哦哦”两声，便将那只南瓜灯留给流萤和夏蝉玩。夏蝉收下灯，又轻声附在晏云棠耳边，窃窃私语：“王爷还单独给您送来一只走马灯，可有意思了，我给姑娘安放在卧房里了，等您回来，我们再点亮了玩。”

        晏云棠听了，含笑点点头。一抬头，正瞧见晏云茉瞅着自己，又立马收了笑意，她作出急不可待地样子，嚷道：“姐姐们，我们快出门吧！”

        到了夜市上，才能切实地体会到，上元节的热闹，果真是凌驾于诸节之上。街上的妇人们，不分长幼，人人手中都提着一两盏花灯，有的头上还戴着鸡蛋一般大小的灯饰，甚至有的男子头上也戴着花灯。各种各样的表演轮番上阵，不绝如缕。姐妹三人看了一遍说浑话，滑稽戏，观赏了一番沙画和撮弄。晏云栀和晏云茉最爱看由官伎表演的舞绾，弄影戏和傀儡戏，而晏云棠则对堪称“国技”的相扑格外有兴趣。

        这一夜，万姓齐聚于汴京城内，皇帝兴致勃然，不拘小节，免去掌扇盖伞等繁冗之物，仅乘一顶黄罗暖轿，便来到百姓堆里，与万民同庆，共赏花灯。

        晏云棠在人群中听闻，皇帝就在附近，心里生出好奇：不知道这皇帝长什么样？不知道。。他跟赵琰长得像不像？

        她一面拨着人群往前走，又要一面顾着呼唤晏云栀和晏云茉跟紧，探头探脑半天，也没能如愿，等到约莫看到皇帝的影子了，可距离太远，始终看不真切。

        玩赏了一回，皇帝尽了兴，摆驾上了宣德楼。晏云棠的目光追随着他一路往上，然后隐约看见，宣德楼上的御席旁，昂首站立的好像是。。十几日未曾见到的赵琰。

        晏云棠正探身想要确认，身后响起了晏鹄的惊喜呼喊：“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你们都来了！”

        三姊妹齐刷刷回头看，只见万箴带着晏鹄和晏鹏，正往她们这边走，万箴身旁还紧跟着一位妙龄女子。待走到一处了，几个人打过招呼，万箴指着身旁的女子，给她们介绍道：“这是家姐，万菁茹。”

        万菁茹落落大方，十分自然地和晏家三姐妹再次互相施礼问好，然后朝万箴说：“你们玩吧，我去找你如月姐姐了。回头你在家门口等我，我们一起进去。”万箴正欲说什么，万菁茹撂下话，已经急切地转身跑开了。

        初三偶遇万箴那回，几个青年男女在丰乐楼饮酒玩乐，赵琰喝了几盏酒，受到晏云棠和万箴之间的某种刺激，情绪上涌，一时失态，不管不顾地先行离去。回到王府之后，既担心晏家几个姑娘和哥儿的安危，更担心他不在场，晏云棠和万箴之间会产生什么他不能控制的东西，又忙忙地遣了长海去护送他们回家。到了第二日，赵琰调整好情绪，到了唐母跟前，却从晏云栀口中听说，晏云棠竟亲自往丰乐楼给万箴送“醉妃醪”去了，他哪能不憋闷不气恼？因此，接下来的十一个日夜，他都未在晏云棠面前露脸。

        可晏云棠方才往宣德楼上张望时，赵琰也于万千人影中，认出了她。见不到她的面还好，一旦见到了，他哪里还能待得住。什么气恼，什么矜持，通通抛诸脑后，急急地向皇帝和李贤妃寻了个借口，就疾步下楼，匆匆赶到晏云棠的身边。

        赵琰和众人打过招呼，万箴笑道：“如珩兄，真是巧啊，我们三拨人，从三个方向来，竟然都走到一起了。”

        赵琰淡然一笑，客气道：“万兄所言不差，确实是巧遇。”

        万箴见他不如初见那般友好，还改称自己为万兄，纳闷，不解，可碍于身份，也不好再称他的表字，于是也跟着改了口：“上次酒楼一别，一直没有再见到王爷。王爷大概是年节忙碌，诸事缠身吧？”

        赵琰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正是。”说完，又朝晏云棠看了一眼。

        万箴不以为意，又热情地发出邀请：“那大家就结伴，一起再逛逛吧？我和鹄鹏两位兄弟，逛了半日，也不过走马观花看了零星半点，我们再往前继续走走。”

        说罢，众人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晏鹄和晏鹏二人，精力永远充沛，几乎在每个小摊和彩棚前都要驻足一会儿，买这买那，长海和万箴的小厮元宝，跟在二人身后负责买账。众人走了一会儿，万箴不知何时，竟寻到了空档，独自去买了三袋小吃，此时小跑着跟上来，将两袋蜜饯分给了晏云栀和晏云茉，又递给晏云棠一袋糖炒栗子。

        晏云棠谢着接过，将那袋还热乎的糖炒栗子捧在手心，沾沾暖气，然后拣了一颗，递给赵琰。赵琰摆手，谢绝这番实际上是来自万箴的好意。晏云棠却视若罔闻，笑道：“这是甜的，王爷尝一颗吧。”

        赵琰听到她记着自己的喜好，摆动的双手立马换了个姿势，翻转朝上，接下了晏云棠的栗子，毫不犹豫地剥开，扔进嘴里。嗯，异常地香甜软糯。吃完，又问晏云棠拿了一颗，细细地把栗子肉完整剥出，又递回给晏云棠。

        见晏云棠紧紧捂着那袋栗子取暖，期间还打了两个喷嚏，赵琰解下身上的鹤氅，作主要为她披上。晏云棠推辞，赵琰坚持，僵持了两个回合，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注意，她只得默许，由着他为她披上。

        晏云茉正吃着蜜饯，对着二人翻了个白眼。她不屑地转过头，一抬眼瞥见不远处有一家首饰铺，店家为了应景，在铺子门口搭了一座可供人穿行的灯棚，灯棚上的灯球和灯柱，比小摊贩售卖的精致许多。晏云茉领头，吆喝着大家进入铺子。铺内柜台里摆着各种材质的首饰，都是姑娘们的心头好，晏云茉见了，喜从中来，拉着晏云栀就开始挑拣试戴。

        晏云棠落单，又不便夹在几个男子中间，只得独自走到铺内一角，蹲下，对着堆了满满一地，形态各异的灯笼，左看看，右瞧瞧。这时，赵琰手里握着一支用来戴在头上的灯饰，走到晏云棠面前，也蹲下，问道：“我看这支灯饰很乖巧，棠妹妹喜欢吗？”

        晏云棠瞅了瞅，灯饰十分小巧，一层薄薄的用翡翠制的灯罩，裹在蜡和烛芯外边，灯罩上还镶着小小的几粒珍珠。她不禁感慨：古时的工艺水准。。时不时就让人叹为观止啊。。这支小灯看着，安全系数倒是挺高，不像刚才见过的那些妇人们头上的绢纱灯饰，我都担心，一个不留意，她们整个头顶都被烧着了怎么办。

        晏云棠微笑着接过灯饰，拿在手上细看，赵琰高兴，立马让长海付了钱。晏云茉看在眼里，也不去在意，她试戴了一圈，最后挑了两支金步摇，插在头上让万箴过目，万箴见了自然又是一顿夸，不由分说地付了钱。又见晏云栀也拿着一支步摇在头上比划，万箴也不多问，将她手中那支步摇也一并买下。

        晏云栀和晏云茉相视而笑，各自对着万箴甜甜地谢过。万箴与她们客气一番后，又绕着柜台，看了一轮，随后让老板取出他指定的一支珠钗，握在手中细看一回。

        一眼看中的东西，越看越喜欢。

        万箴踱步走到晏云棠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手中握着的珠钗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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