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时隔七年,他竟认出了她。
并非一眼认出,而是在呆望中反复确认过,才终于认出。
他走到晏云棠身边,也忘了施礼,忘我地说道:“自从一别,已是七载。姑。。额。。姑娘。。可安好?”
他不想再叫她姑姑。
晏云棠见他问候自己,虽有满腹疑云,却也自然而然就双膝下蹲,薄薄地施了个礼。因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一脸淡然,并不回话。
这时,一片银杏叶从树上打着旋儿,缓缓落下,正好落在了她的肩头。赵琰未及多想,还处在自我忘情中,在晏云棠毫无防备之下,伸手从她肩上拾起了那片银杏。
他举着那片银杏,正要说话,她却往后一退,喝斥道:“无礼!”
与此同时,唐母从厨房出来,走到廊檐下,远远地见着二人正在一处,相对而站。唐母走近几步,笑着唤道:“棠儿,我正准备让吴妈妈去叫你过来用晚饭呢!呵呵。看来你和王爷已经打了照面,彼此招呼过了。”
王爷?什么王爷?面前这个男人吗?打什么招呼?我跟他认识吗?晏云棠迷惑不解。
由于赵琰方才的“无礼”行径,晏云棠看都不看他,径直朝唐母小跑而去,留下他独自立在原地。
晏云棠挽住唐母的一只胳膊,满眼探询地望着她,附在她肩头,耳语问道:“外祖母,他是谁啊?”
唐母“哈哈”笑起来,问道:“你认不出来了?”
晏云棠茫然地摇头。唐母又是大笑,俨然已经忘了,就在不久前,自己也没认出来赵琰这件事。唐母一面引着她往屋里走,准备给她叙述一遍有关赵琰的来龙去脉,又一面回头,招呼仍然伫立在原地,还处在回味中的赵琰也进屋。
赵琰听见唐母的呼唤,将手中举着的那片银杏叶,捏住叶梗转了两圈,扯起嘴角,自嘲着笑了笑,然后将其藏入了自己的怀中。唐母又远远地唤了一声,他才踩着晏云棠离去时留下的一串无影无形的脚印,进了屋里。
晏云棠垂眸端坐,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着,唐母继续述说有关赵琰的身世。赵琰则在晏云棠对面坐下,才刚坐定,又将一双忘情的眸子,流连在她的身上。好一会儿,站在赵琰身后的长海,见他一动不动,几番探身偷瞄后,似乎看出了几分端倪。
也不知长海是故意,还是无意。只听他打着哈哈,戏谑道:“今日我们王爷,怎么变成呆子了,哈哈!”
一句话引得赵琰收了目光,神色中还闪过一丝一瞬即逝的荒乱。
唐母听见,出口询问长海的话应该作何理解,赵琰忙不迭地回头狠狠瞪了长海一眼,然后讪讪笑着,用一句“没什么”强行敷衍过去。
晏云棠对赵琰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无暇顾及,即便对视过一两次,也未做多想。因为,听着唐母喋喋的叙述,她实在是太过惊讶,也太过惊喜。
听完一切之后,晏云棠内心的波澜,前仆后继,直往外涌。最初的惊讶消逝之后,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到了脑海中。她想起了儿时与赵琰共同上学的情景,记起了赵琰与她真挚无比的竹马之谊,也忆起了赵琰“葬身火海”之后,她的难过,惋惜,和思念。
她忍住内心的百感交集,抬起头来,对着赵琰会心一笑,由衷地说道:“你还活着,我为你高兴!”
赵琰听了,也回以一笑。在唐母和晏云棠面前,他的笑容,依然如昔年那般明净爽朗。他回道:“能再见着姑娘,我也高兴。”
晏云棠笑问:“嗯?你怎么不叫我姑姑了?”
赵琰愣住,尴尬无语。
唐母听了晏云棠的发问,也不禁失笑。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妥,只得费力维持住表面的严肃,假意训斥起晏云棠来:“他是王爷,怎好再让他叫你姑姑?况且,他原也比你大。”
说完,唐母想了想,又笑着对赵琰说道:“王爷,索性,以后您只管叫她妹妹。也不用拘着礼,再叫我姨太奶奶了,越发显得我老。”
赵琰听了,正合自己心意,赶忙点头,“嘿嘿”笑着应和道:“正是!如今大了,再按儿时那般叫。。总觉着奇怪。嘿嘿。多谢老太太体恤,那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又转过头,看向晏云棠:“棠妹妹,一别数载,你竟然都认不出我了。”
晏云棠想着:你这改口,倒是改的真自然。
她笑道:“我与王爷自幼相识,按常理岂有不认得一说?既是王爷变化太大,也是我一时眼拙。”
“棠妹妹称我王爷,听着。。太过见外。妹妹今年十四了吧?小王可比你年长五岁,不如。。嗯。。妹妹唤我的表字吧。小王表字如珩,棠妹妹就唤我一声如珩哥哥,如何?”
赵琰想将改口一事,按自己的意愿,进行到底。
晏云棠却不置可否。她心里觉得好笑:五岁算什么?真要算起来,我可比你大了二十几岁,你叫我姑姑才真是应景。让我叫你哥哥,额,我可叫不出口。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她依旧是张嘴一个王爷,闭嘴一个王爷。
三人说着笑着,不知不觉,时间过的飞快,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他们还余味无穷。在吴妈妈的催请下,三人一边继续说话,一边来到偏厅用饭。
唐母见桌上未摆酒,说着“今日大喜,不可无酒”,吴妈妈忙命人上酒。不多时,夏蝉端来三只台盏,一一摆放在三人面前,又将温碗和执壶也摆在桌上。流萤紧随其后,端着一只梅瓶,里面装满了梨酒,小心地走到桌前。
赵琰见晏云棠面前也摆上了酒盏,好奇问道:“棠妹妹也喝酒了?”
晏云棠心里又是一阵好笑:虽然不管怎么算,论起喝酒,都是你喝的比我早,可论起酒量。。你们这些所谓的酒,撑死了不过十几度,我从前喝的,可都是高度的白酒,只怕。。真要喝起来,你还喝不过我吧。。
好笑归好笑,不屑归不屑,那都是暗戳戳的在心里。面上,她还是客客气气地回道:“外祖母在杭州的时候,每日吃饭,都爱配几口黄柑酒,嗯。。或者梅子酒,看多了,我也就慢慢跟着喝了。”
唐母附和道:“正是,好菜须得配着好酒,才算完满。自从来了汴京,就喝不到黄柑酒和梅子酒了,但是这梨酒和枣酒,也是很不错的。况且现在这时节天干物燥,喝两口梨酒,最是清肺润喉。”
唐母说话的时候,晏云棠望了赵琰一眼,也不知何故,竟突然起意,想逗一逗他。她望着他,问道:“王爷想必也是好酒量吧?”
询问才出了口,几分得意之色,就不经意间从赵琰脸上流露而出。他客气道:“好酒量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日常也好这一口。”
前不久的一段时间,晏云棠夜里总失眠,试过的几种安神香皆不起作用。苦恼之下,她便想到借酒助眠,可这些酒的度数着实感人,连喝七八盏,也毫无醉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之际,她临时起意,想到:哎?小时候,我见过爷爷在农村做米酒,大概流程。。好像都还记得。。要不。。?
说做就做,晏云棠在临水阁的小厨房,倒腾出一个木桶蒸锅,苦于买不到酒曲,便直接把买来的葡萄酒,倒入锅内加热,然后再收集加热后的酒蒸汽,冷却后自己尝了尝,味道竟然还不错,重点是,度数果然高。
见着赵琰脸上的得意,晏云棠想逗他的兴趣更甚了。趁着众人在吃菜,她悄悄吩咐流萤,去把她上次蒸馏出来,还剩下的小半壶酒拿过来。流萤会意,笑嘻嘻地去了。
流萤把酒拿来之后,也不问晏云棠,自顾自地走到赵琰面前,笑容可掬地问道:“王爷,您不妨尝尝这壶酒吧?这可是我们姑娘亲手酿的。”
赵琰兴味十足,问道:“哦?棠妹妹还有这手艺?嗯,那小王一定要好好尝尝了。”
说完,流萤捧起酒壶就往赵琰的盏里倒酒,赵琰一惊,忙用手挡住盏口,疑惑道:“这酒不温温再喝吗?”
晏云棠忍俊不禁,抿嘴偷笑。
流萤也忍不住偷笑,却被晏云棠的轻声假嗽给提了个醒。流萤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色,看似好意提醒赵琰,回道:“这酒若是温了,恐怕。。王爷今晚就回不去了。”
赵琰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在流萤的劝说下,缓缓收回手,由着她倒了满满一盏。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便有流萤的提醒在先,赵琰也不试探,直接端起酒盏,猛地就往嘴里灌。酒刚入喉,就呛得他满脸通红。
他咳嗽不止,手中的酒盏仿佛烫手山芋,放下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众人又是递水,又是拍背。半晌,他才一脸不可思地说道:“这酒。。真辣!”
说完,又笑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唐母见晏云棠在一旁只顾吃菜,一脸欲笑不笑的样子,看明白是她在淘气逗弄赵琰之后,想给他解围,道:“这究竟是个什么酒,王爷好酒量,竟然都呼辣?来,倒一点,让我也尝尝。”
流萤见晏云棠也不给她递眼色,唐母又望着她,只得捧起酒壶,也给唐母倒了小半盏。唐母吸取赵琰的教训,只是浅浅地呷了一口。片刻,回味过后,才评价道:“这酒。。辣是真辣,可入口之后,再细细回味,倒也是真香。”
赵琰听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可好奇心使然,他并不犹豫,将刚刚放下的酒盏,再次端起,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酒气入鼻,他直呼好辣。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只得强装镇定,试探性地小小闷了一口,然后学着唐母,闭上眼睛,仔细品味了一番。
半晌,他双眼放光,含笑赞道:“果然!这回甘很是有趣!香醇,质地清透不浑浊。这酒值得研究研究。”
言毕,在场的人都笑了。唐母对晏云棠说:“你什么时候又折腾起酒来了?竟还瞒着你外祖母。不过,这酒确实不错,比起那些果酒,更有烈性。”
晏云棠制这酒的本意,就只是想偶尔蒸馏一点,供自己享受,原本就没打算告诉旁人。她没想到唐母和赵琰喝了,都说不错。她想了想,说道:“若是得了酒曲,这酒还能做得更好。”
“这有何难,明日我就去酒务,给你拿些上好的酒曲来。”赵琰忙接过话。
面对这意外之喜,晏云棠笑着点头回应。她心里盘算着:看来,我又有事可做了。
唐母又招呼二人继续吃饭喝酒。一轮酒菜过后,赵琰贪杯,喝的眼红耳热,最后还是由长海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在唐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长海扶着赵琰告辞离去。
走到院子门口,赵琰突然推开长海,回过头,咕咕哝哝,醉醺醺地说道:“今日再得相见,我是真高兴。”
顺着他的方向,长海回头望去。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
长海笑着叹了口气,重新将他扶起,二人在月光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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