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宫

魔域。

        漆黑的地宫里。

        整个宫殿回荡着冰冷静默的气息。

        只有一道生息，他迈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步入宫殿最深处的祭坛。

        这里储存着宋和喻的尸体和心脏。

        制作冰棺的材料取自极寒之地。

        泡着心脏的冷泉源自洛古雪山。

        万万年的灵乳玉髓在法阵之上堆成了山，提供着源源不绝的灵气，维持心脏的生机。

        灵气裹着冷香在空中浮动。

        环绕祭坛有三道流动的水渠，泉水顺着刻印在底部玉石上的阵法铭文，时不时闪烁跳跃出一道银光。

        黑色的身影无声地走上台阶，在祭坛中央默默站立，那颗心脏对着他轻轻鼓动着。

        这里是晏浮潭亲手设置的禁地，是只有他一人能进入的地方。

        许久之后他开始施法，随着手指捻动法诀，泉水上跳跃的银光变得更加活跃频繁，无数流光从法阵四方注入中央的心脏与冰棺中。

        他的姿势无比熟练优雅，因为已经重复了千百次。

        法阵启动，男人的手下垂落在了身侧，等待着一如既往没有结果的结果。

        他的视线盯着法阵中心鲜红的心脏，他的手掏出过许多人的心，只有这一颗是与众不同的。

        有一阵子他想把它吃掉，但又舍不得，若是吃下去，它会融于自己的骨血，而晏浮潭厌恶自己的骨血，所以他不舍得，不舍得让宋和喻的心脏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他只是用尽一切蕴养着这颗心脏，让他跳动着，让他在自己想看就能看见的地方。

        而后日复一日，无望地等待着。

        但是这一次，有了一些不同。

        法阵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心脏鼓动的频率更快。

        晏浮潭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变化，手上却迅速捻动指诀。

        旋转的阵法缓缓停下，泡在冷泉中的心脏也恢复正常。

        只有晏浮潭克制不住指尖轻微的颤抖。

        招魂之法，逆转生死之术，晏浮潭已经练到炉火纯青。

        三百年来这个阵法他启动了无数次，无数次都归于平静，杳无声息。

        而这是第一次，招魂阵传来了回响。

        法阵的细小变化也告诉了他一些信息，宋和喻的魂魄是生魂，存在于一个身体中，强制招魂可能会导致魂体受损。

        他低下了头，看着池子里的心脏，低语。

        “你回来了。”

        “你在哪里？”

        ·

        问道城在仙域中部偏南方地带，要去的地方是遥远的西边与魔域接壤的边陲。

        宋和喻一路都在交通工具上没下来，换了两趟马车三次传送四次短程飞舟和灵兽，紧赶慢赶在半个月后到达了离任务地点最近的城邑，入了城之后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他的打算是好好洗漱一番，睡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去任务点。

        四海云图上面显示了他所在的地点——西隰洲，濛水城，临平坊，同安客栈。

        宋和喻躺在床上，连续半个月的赶路让他着实有点累了，想着早点睡，但躺到床上了又发现自己睡不着。

        干脆坐起来，伸出一根藤蔓到桌上卷了一杯茶水送回手上，灰黑色的藤枝上几片叶子像被火燎到卷了边，斑驳的紫黑色，整个儿看着崎岖枯瘦，不怪刑熠觉得他养坏了。

        宋和喻放出了更多藤蔓，最近他有所感觉叶子的生长速度加快了，比往日茂盛了不少，还有几个新冒出来的小花骨朵，颜色白中带灰，灰中透黑，不知道最后会长成什么样，反正是跟他印象中的纯白花朵不太一样了。

        喝了一大杯水感觉心里的躁郁缓解了点，宋和喻又打开四海云图看了看，现在所在的地方离魔域很近了，地图上那一大片地域笼罩在云雾之下，面积是仙域的两三倍。

        宋和喻想上仙云网找找看魔域相关的信息，却傻眼地发现连不上网。

        仙云网作为最近五百年才发展起来的新兴事物，果然是没法跟气象局比业务范围，这种时候，他们单位体现出了自身的历史悠久和根基深厚。

        太残酷了。

        宋和喻忧郁地接受了现实。

        他只能继续对着四海云图，看魔域之上，云里雾里。

        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濛水城得名于濛水河。

        濛水河是不定河的支流。

        而不定河是整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河，河道宽阔似海河上烟波浩渺，是仙域和魔域的天然分界线。它起源于魔域以北、极寒之地以南的洛古雪山，一路向南分割了仙域和魔域。

        四海云图以一种抽象的他人不可见的方式投影在眼前，宋和喻手指沿着不定河蜿蜒曲折的河道，沿着魔域的边缘自上而下游走了一遍，直至大陆的最南端，不定河流入了云津海。

        云津海，是宋和喻熟悉的地方。

        凡界与仙域隔海相望，中间隔的就是云津海。

        宋家老宅在云津海边沧海郡下辖的观塘镇。

        沧海郡是个商贸繁华的城市，不仅是凡界的商业重镇，也通过云津海与仙域长期往来。

        凡界的西北部背靠赤霄山脉，越过山脉紧邻的是魔域的恶瘴沼泽。恶劣的环境杜绝了魔域对凡界的大规模侵袭与破坏，但零散魔修窜入作乱的事件时有耳闻。

        宋家的生意遍布全国，宋和喻自小跟着宋父的商队走南闯北。

        商队捡到晏浮潭的地方就在赤霄山脉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子遭遇了魔修屠杀，晏浮潭被当成侥幸活下来的孤儿，因无家可归而被宋家收留。

        宋和喻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他在夜里做了梦，梦里回到了凡界。

        宋和喻知道他梦到的是十七岁那一年的新年。

        他没有抗拒地沉入梦境，在梦里被人间烟火包围，热腾腾的团圆饭，喜庆的装饰，看不清脸的梦中人。

        一切都特别美好。

        那是他告白后，和晏浮潭以恋人身份过的第一个新年。

        全家焚香祭天时，他许了个愿，祈愿世界和平国泰民安。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他和晏浮潭将以凡人之身终老，说出这个愿望的时候，暗中隐含了希望他们二人白首一生的愿景。

        可惜这个愿望最后也没有实现。

        父亲去世后不到十年，凡界再起战火陷入动荡。

        宋和喻赶回去的时候只看到被战火烧毁的宅院，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占据了他和晏浮潭曾经居住的院落。

        他从书房取走了父亲的遗物，那是他生前的几件心爱之物，在他去世后被宋和喻统一归整装在一件灵器储物盒里，灵器水火不侵，凡人拿不走打不开，才免于被洗劫损毁的命运。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凡界。

        那时宋和喻想，若是他和晏浮潭没有登上修仙之路，怕是也要受战火离乱之苦，幸好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

        魔域之上，地宫之内，黑色的身影消失，化作一缕轻烟，一阵黑雾。

        黑雾在阵法之上，在精密的符文之间盘旋跳跃，然后丝丝缕缕飞出了地宫。

        在漆黑的夜色下，黑雾的速度超越了一切。

        他从深渊而来，路过巍峨群山，飞越不定河，穿过无人的郊野，翻过石砌的城墙，在一间客栈中找到了他思念的气息。

        除了门口亮着一盏灯，客房都笼在夜色里。

        黑雾穿过窗棂缝隙，来到床边，拂过陷入枕头的那张脸。

        渐渐在床边凝成了一个影子，彻夜未离。

        宋和喻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他已经记不清梦里的细节，但知道是凡界往事。

        他洗了把脸，对着铜镜看到自己没表情的眼睛，眼下泛着黑青之气，身后一把魔藤扭曲乱窜。

        他又用冷水呼了一把脸，在心里默念清心咒，按下了凌乱的藤枝。

        许多生活细节上宋和喻都保持着凡人的习惯，尤其刚从山谷回来，他需要熟悉的生活方式帮自己找回做人的节奏。

        然而最近频繁破功。

        修士的心绪杂念有时是种预感，但宋和喻思来想去除非天降横祸，不然最近确实没招惹到什么不能惹的事物。所以现在他又有些相信是花期将至在作祟，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克制不住自己，他在山里的三百多年也不是白修的。

        他带好行李包裹出门去，在楼下找了张桌子坐下，小二殷勤招呼为他端上了早点。

        客栈里来往的大多是筑基期修士。

        修真界进入和平期三千多年，如今正是灵气浓郁道法鼎盛的时代，但修仙一途有赖于天资悟性，讲灵根，讲机缘，更需要数不清的资源去堆就，于是就造成了入门容易得道难的局面，许多二十来岁筑基的年轻修士意气风发自诩天之骄子，修着修着一辈子也就那样了，运气好在寿元耗尽前勉强结个丹，可以继续苟下去，大多数修士百八十岁仍筑基，耗到满头白发生。

        宋和喻对边陲小城不熟悉，不然他就会知道，这个客栈聚集了这么多筑基修士不是正常情况。

        见他一人独行旁边修士多打量了几眼，因为看不出宋和喻修为深浅，便也不敢造次，客气地过来搭讪。

        说话间宋和喻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原来是附近有小秘境要开放，他们将宋和喻当成同样为此来探寻的修士，想要邀请他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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