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内忧外患

　　“嘿嘿，没想到我竟然能引得韩家族长对我动手，真是三生有幸了。”

　　卫咎吐了口嘴中的血沫渣子，丝毫不服输的扶着门框站了起来，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天上的韩琛。

　　韩琛眉头一皱，这个眼神让他十分不爽，让他想捏死这只蚂蚁。

　　但卫咎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便见十数名卫家侍卫鱼贯而出，与此同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女性声音，远远地便传了过来：

　　“韩族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卫家府宅来了？这座城，可还是姓卫呐！”

　　“呵呵，原来是城主夫人。”

　　韩琛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卫府大门，便见五位各有妩媚俏丽的妇人先后而出，他对着中间那美妇人，点了点头：

　　“韩琛拜见城主夫人。好些年没见城主了，却不知城主大人何时归来啊？”

　　“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美妇人淡淡说道，“倒是韩族长，这里的情况是否得向我们好好解释一番？”

　　“我解释？我看是你们该向我韩某人解释才是罢！”

　　韩琛冷笑连连，没有将底下几个妇人放在眼里，说道：“你卫家之人将我子侄打的几乎残废，非但如此，还几近恶言，满嘴肮脏！真当我韩家是好欺辱的吗！？今日你们若是不给我韩某人一个说法，那咱们两家，便兵刃相见罢！”

　　说罢，只见视野的街道尽头，竟然涌出来数十位强者，他们缓缓向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扑上来的架势。

　　卫家一众人脸色顿时一变，中间的美妇人脸色也阴郁下来，这明摆着是韩家故意找了个借口蓄意而为，昭然若揭的暴露着自己想要颠覆卫家的野心！

　　“韩族长，这只是双方年轻人之间的切磋罢了，技不如人，有什么可说的？”美妇人沉声道，与此同时，她右手暗暗掐着一道符箓，悄然燃烧殆尽。

　　“切磋？笑话！你看过哪门子切磋切成这样的？我若不来，只怕那孩儿连命都保不住了！那天下人便都知道，在这座城市里，韩家人可以随便被欺辱，而他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那你待如何？”

　　“如何？”韩琛冷笑，“简单！让你那卫家子弟，跪在地上，向我子侄磕三十个响头，此事便罢！”

　　“可笑……”

　　中间的美妇人正想驳斥，却被左边一旁更年轻些的妇人打断了。

　　“慢着！”左边妇人喝道，冷眼又一次扫了卫咎一眼，她来这后大半时间，眼神都看向后者，只不过都是冰冰冷冷的。

　　只听得她寒声道：“卫咎，这又是你折腾出来的错事！”

　　“这……三……主母，你听我说……”卫咎心一寒，但还是希望为自己辩护。

　　但这被称为三主母的妇人又直接打断卫咎的话语，拂袖道：“不用狡辩了！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卫家好心养你一十四年，你竟犯下如此大错，险些将人打死，引来家族临危！刚刚你也听见韩族长的要求了，还等什么？去跪下，磕头道歉罢！”

　　“三妹！”中间的美妇人皱眉轻喝了声，想要制止。

　　“大姐！”三主母反喝道：“如今局势，息事宁人罢！磕几个头，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是卫咎惹出来的事，那就自己去善后，也解了咱们这次和韩家的误会。”三主母语气冷淡，也透露着一股坚决。

　　大主母瞧了卫咎一眼，见后者脸色惨白，心里一叹，却也默然。

　　卫咎看见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为自己说话，心里登时如同被锤子狠狠砸中，身子不由踉跄往后跌去，“跪下磕头”这几个字，说起来真是简单，但一旦跪下，却是难以想象的折辱。

　　人活一口气。又有谁想过，这会生生摧毁了一个少年的尊严？摧毁了一个人心里最真的执念？

　　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错！

　　是韩家少年故意挑衅在先，是对方技不如人！

　　但为何没人察觉这点？仅仅是形势逼人，怕死吗？但如此这般活着，又有何用，苟延残喘吗！？

　　呵呵。

　　卫咎笑了，这一刻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母亲，我想你了……”卫咎重重的栽倒在地，一滴眼泪滑落眼角。

　　“装晕？想这样逃避磕头认罪？想的倒美！”

　　韩琛冷笑一声，伸手凭空一抓，便见半空中元气肉眼可见的涌动，竟然形成了一只淡黄色的巨大手掌，探下来要活捉卫咎。

　　几位主母齐齐变色，但犹豫一番，却也没有干预。

　　但就在这时，一声苍老的暴喝，炸响天际！

　　“磕你妹的头！”

　　韩琛脸色一变，连连后退数十米，然后才低头朝自己先前使出的元气手掌处一看，顿时惊觉那巨掌，竟早已无声无息溃散了。

　　“韩琛，老身还没死呐，我卫家的人，你敢欺负试试？”

　　一位老态龙钟银发满头的老妇人，微弓着背，拄着拐杖从大门中缓缓迈了出来。

　　周围人瞧见，纷纷弯腰施礼，“老祖宗”、“祖母”、“老祖母”的恭敬叫着。

　　大主母瞧见了，心里也暗松一口气，连忙上前想搀扶，但老祖母却是摆手拒绝了。

　　她径直来到卫咎身前，手一抬凭空扶起卫咎，布满皱纹的手掌搀扶着他，温言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老祖母在这里，没人能欺负咱们。”

　　卫咎本来觉得人生到了至暗时刻，但这一温言立即如同阳光照入他的心底，让他眼睛不由湿润，豆大眼泪滚滚而落。

　　“是！”卫咎露出了一口灿烂的牙齿，纵然浑身疼痛，依旧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韩琛拜见老祖母。好一段时间没见您老了，您老身子骨可还健硕？”天上，韩琛遥遥朝老祖母抱拳一拜，笑道。

　　“你且安心，老身至少还有三五年可以喘。”老祖母淡道。

　　这二人皆是结丹境强者，只是如正常人般动动嘴唇，周围所有人便觉得那声音是响在耳边一样。

　　“如此甚好。但希望老祖母平日里也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对身体好。更希望您能好好管教这些小辈，免得闯出大祸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呐！”韩琛意味深长的道。

　　“韩琛，我卫家人还轮不到你来说教！不说更久，一百年前这城里连你韩家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老祖母目光一凝，怒斥道：“姓韩的，你这点心思路人皆知，无非就是想代我卫家而取之！有胆，今日你们就与我卫家来战！”

　　“哈哈哈！老祖母说笑了，韩某人哪有什么心思，今日只是个误会，小辈们间的玩笑罢了，说清了就好。那韩某人便不打扰老祖母与小辈们的欢聚时光。我们撤。”韩琛哈哈大笑，手一挥，手下几十号人纷纷后撤。

　　卫府门前庭院，被卫咎打成重伤的花衣少年，也被人救醒，他阴冷的盯着卫咎，怨毒的威胁道：“别太得意，卫咎，等这座城市易名改姓，今日之辱就叫你千百倍还回来！”

　　“只怕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卫咎瞪了回去。

　　但这花衣少年嚣张直白的话，却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反应，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韩家想要“变幻城头旗”的野心昭然若揭。

　　而今天韩家的目的，更是十分明显，就是为了看看卫家的老祖母，家里唯一的结丹境强者是否还健在。

　　如若她老人家没能出面，只怕卫家现在已经尸山血海。

　　但就算老祖母出来了，岁月不多的她又能庇护家族几久？

　　一层阴霾，不觉笼罩了卫府每个人的心头。

　　……

　　卫府主厅。

　　卫府一众主要人物都在这里，最上面坐着卫府的定海神针老祖母，下首左右各分坐着卫府的五位主母，各自挺直了腰肢，正襟危坐。

　　除此之外，卫咎被老祖母拉到身前，亲自用元气给他治疗伤势。让卫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借着为卫咎疗伤，老祖母温和的向卫咎问道：“这些年我一直在闭关尝试突破，未曾管事，倒是苦了你了。好孩子，你叫什么？”

　　“回老祖母，我叫卫咎。”卫咎低声回道。

　　“卫咎？”老祖母回想了一下，问道：“就是我那三孙子，与府里奴婢生下的那个娃？”

　　“是……”卫咎颇为复杂的点了点头。

　　咎，错误也。

　　卫咎的名字来源，就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勾引”了卫府三爷的奴婢，私生下小孩，被认为犯了大忌，因此卫咎才被起了这个名字。

　　也因此，卫咎生父的正妻，也就是卫府的三主母，才会对卫咎一直态度不佳，一直不认可卫咎的嫡系身份，也直接导致了卫咎这十四年来都过得颇为寒碜，衣食住行包括修炼都是下人的标准。

　　“是个好名字。”

　　未曾想，老祖母竟然点了点头，对这名字颇为认可，这让卫咎神色一黯。

　　老祖母瞧见了一笑，视线绕了一圈，在每位主母身上都顿了顿，最后看着卫咎，解释道：

　　“好孩子，你的名字让我想到古籍里有一句话，叫做‘或跃在渊，进无咎也’。这古籍本意是只要根据形势的需要而进退，就不会有错误。但我现在瞧呐，是大错特错了。”

　　根据形式需要进退，是大错特错？卫咎疑惑地望着她。

　　老祖母神情凝重，道：“想我卫家，在帝国初建时，也是‘五大家族’之一，曾经风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后来祖上出了变故，我卫家不断衰落，沦落到如今，只能困守在我卫家的祖地。

　　这座小城，本是我卫家先祖曾经发家之地，承蒙祖皇帝荣光恩赐于我卫家，封为卫城。但时至如今，就算在我卫家发家之地，都有一个叫什么韩家的咄咄逼人，今日之局势，已经十分明显，韩家就是想取我们而代之，灭了我卫家，然后将这座城市改名换姓，由卫城变成韩城。

　　那韩琛与是我同境界高手，只要有我在，便还能抵挡一阵，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因此咱们与韩家长则三年、短则半载，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卫家实在是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啊！

　　所以要我说，这人，保守不出错误——容易，进取突破困境——难啊。现在的情况，与其保守，还不如多多出错，破罐子破摔，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老祖母感慨道：“再则，修炼一道，真该是逆天而行，顺应所谓天意，逆来顺受，那便是甘愿做砧板上的鱼肉。



　　畏首畏尾，顺势而为，东怕得罪，西怕责难，难成大事！须有一股敢为人先的冲劲、胆识，方能一往无前，披荆斩棘，练得大道！

　　所以我才说，你这名字起得真不错。好孩子，你可明白了？”

　　卫咎身子在微微震动，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原本他以为，老祖母也是像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他母亲的身份，瞧不起他这个丫鬟的后代，但这一番解释下来，让卫咎有种极大地被认同感，同时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印入了卫咎的心灵。

　　可以说，这是卫咎人生里重要的一课，也影响了他一辈子，造就了日后他敢作敢为、敢为人先的气概。

　　重重阴霾，一束阳光便能照亮天地。

　　“孩儿明白！”卫咎重重的向老祖母行了一礼。

　　这时，疗伤也已经结束，卫咎不仅内伤痊愈，而且被长剑洞穿的手掌，也不见丝毫疤痕。

　　老祖母摸了摸卫咎的头，笑道：“明白便好，你且下去养伤吧。待得这几日空闲下来，我教你修炼。”

　　卫咎心里乐开了花，家族第一人老祖母亲自教授修炼之道，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赶忙称谢。

　　又知道老祖母和几位主母还要就目前的局势商讨一番，便在几位主母异样复杂的眼神中离开了主厅。

　　卫咎离开后，主厅再度变得沉寂下来。

　　兴许又或是日渐西落，厅内光线变得有些阴暗起来。

　　“咳……”

　　坐在左边首位的大主母咳嗽一声，打破了寂静，侧过身恭敬地向老祖母解释道：“事态紧急，故而孙儿媳连忙用符箓通知了您，打扰了您的闭关清修。”

　　“可不是事态紧急么？堂堂卫家，纵然人丁凋零，但好歹还有几十号人罢？面对韩家的欺压，竟然让一个小辈打头阵，你们可真是给我卫家长脸呐！”

　　老祖母没给大主母好脸色看，话语里带着浓烈的讽刺与不满。

　　事到如今，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十分清楚。

　　韩家要刺探老祖母是否健在，故意让四个少年前来挑衅，也早就做好了他们被打的准备，好有借口让韩琛和韩家一众高手为之出头。

　　而众主母也早就猜出这个用意，但却选择了避之不见。

　　否则的话，堂堂卫家，诺大的府邸，门前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也根本说不过去。

　　“这……我们也没准备让卫咎他们几人应敌，本来韩家若是瞧见卫府门口无人，谅他们也不敢直踏进来。但谁知卫咎他们自己，贸然而出！原以为他们就算出去了也只能被打，谁想惹了这么一档子事！”

　　三主母开口为自己等人辩解，末了又低声添了一句：“再说，这不就是三个奴役下人么……”

　　言下之意，既指责卫咎三人擅自行动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又说他们的身份无关轻重。

　　“放你狗屁！”

　　老祖母一声怒喝，狠狠驳斥三主母，吓得后者脸色一白，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老祖母眼中凶光毕露，一改先前温和老人的模样：“没出息的东西！一点卫家的风范也没有！下人？我瞧你口中所谓的下人，远远比你这尊贵的主母，来得更叫人尊敬，更有卫家族人的骨气！”

　　老祖母勃然大怒，主厅里众主母不由都屏息而坐，三主母更是脸色苍白，神色惶惶，不知所措。

　　一片寂静中，大主母又咳嗽一声，想要为三主母说几句话：“咳……祖母，这三妹也是心直口快，她……”

　　一句话没说完，老祖母就直接打断了她，神色不渝怒道：“你也是！我这些年来闭关寻求突破，将卫家交予你管理主导，你便是这般管理的吗！？”

　　大主母神色一滞，却是颇为委屈，轻声道：“卫家这些年的情况，您不是不清楚，自先祖以来，卫家血脉生而带诅咒，寿命不过五十载。

　　我们嫁到卫家，为卫家绵延子嗣，未曾享多久家庭之乐，不出几年，各自的丈夫又都外出闯荡游历，旨在寻求破解自身诅咒的机缘，从此便一去不返。

　　天涯陌路般，徒留我们一众女人留守卫家，守候这老宅。老四老五，甚至连后都没有。我们不说有多少功劳，但这苦劳也该有一二吧。”

　　她又接着道：“这几年来，我们搜寻各种资源助您突破延寿，您在闭关，想必更为清闲。

　　但这韩家，咄咄逼人，一步步蚕食我们卫家的生意、声势、地位，对方有结丹强者撑场，我们这群筑基境的妇人，也只能东奔西跑、左右逢源，想方设法勉强维持如今局面，不至于令卫家一朝败亡。

　　如此这般，已是极为艰难，您又能指望我一个不过筑基境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作为呢？”

　　老祖母怒目而视，良久之后，终于是在沉默中收回了目光，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多么萧索与疲惫：

　　“苦劳，苦劳……是啊，这些年你们也辛苦了……”

　　她可以让年少的卫咎充满斗志，但纵然她是结丹强者、修为高深，也终究很难改变成年人的想法。

　　日落西山，终究垂暮。

　　包括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大厅再度陷入沉寂，许久后，终于还是大主母直接问出了众人心里最关心的问题：

　　“祖母，不知您老最近身子可好？”

　　“可以再多活三到五年吧，三到五年……”老祖母疲惫的闭上眼睛，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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