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天降武学试往事唤心头
夜,沉寂得可怕。李一童已不知是第几次从那个梦中醒来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无为道长的情景,也是在他失去五岁前的所有过去后第一次深刻在脑海里的记忆,无为道长怜他孤苦无依,便送他来到八卦山,拜入六道仙宗天玑谷逸仙道门下。
李一童看了一眼对面睡得正香的林思逸,掀开单薄的被褥,悄悄挪到窗边,支起窗棂,双手托腮,稚气犹存的瞳孔里倒映出一轮清冷的明月。
这日,天玑谷后院的厨房里,李一童一边将生米倒入木盆中,一边瞧着在他身边时不时冒个头出来的林思逸,“喂,林思逸,你不用为仙道论剑做准备吗?怎的看着如此悠闲,整天来我这儿转悠”。
林思逸抄起一根胡萝卜,送到嘴里啃起来,“我的自在游已练得炉火纯青,便是神仙恐怕也追不上我,与其在一个人在那儿闷头练功,不如出来找点事做”。
李一童见他又在偷吃,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将清水倒进盆子里,似想到了什么,“找点事做?我看你是又想去找青衣了吧”。
林思逸秀眉一挑,靥上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似是被说中心思一般,“诶呀,还是你懂我,不愧是我小四最好的兄弟了”。
他眼珠流转,叼着还剩半根的胡萝卜,慢慢接近正在捣米的李一童,“所以,我们何时下山?”林思逸咧着嘴上的傻笑,带着有些期盼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个正在为整个堂内弟子的午饭忙碌的少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三天前不是才和我下山的么,那会儿还赖在人家家里不想走呢,死猴子,若不是我死拽着你回来,你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儿?不被师傅打死就是你的万幸了!”李一童躲开林思逸那炙热得不寻常的目光,专心于手上的事情,却也不忘故意提高语气戏弄一下他。
“所以嘛,我才会那么诚挚地邀请你和我一起走啊,你看,我这兄弟多够义气,我们有福一起享,有玩一起逃嘛,”林思逸搂上李一童的肩,满脸堆笑地讨好着,生怕对方一言否了。
“得了吧,这回你自己去吧,这段时间师兄师姐们都忙着练功,厨房的人手是越来越不够了,我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忙呢,可没你这般闲的,”李一童抖下林思逸搭在肩上的手,毫不犹豫地拒绝瞬间打破了对方的期待,却仍没让他死心,只见林思逸若有所思地在其身后来回悠悠地踱着步子,也不知他又在想什么。
“咦,你为何这样捣米?”林思逸瞄了几眼面前之人手上的活儿,见他捣米宛如打太极一般,与平常人的做法全然不同,便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这是师傅教我的方法,他说此法除了我便没教过其他人,你没见过也是正常的,毕竟你每次都是来如风,去也如风,”李一童瞧着林思逸惊讶得微张开的嘴型,见怪不见地解释着,把捣好的米盛好,正欲拿去下锅,一名弟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林思逸见状,不禁好奇,“霍师兄,你跑什么?莫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那弟子喘着粗气,对二人说道:“师傅要逸仙道的全部弟子去厅堂集合,貌似真的有什么大事”。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林思逸闻言,心中一紧,不等那位弟子跟上,人便已出了厨房。
“李师弟,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随我们走吧,”见李一童还在忙活着做饭的事,那位弟子着急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迫使对方停了下来。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师傅没准我去厅堂,”李一童不明其意,以为他弄错了。
“不,这次师傅特别交代了,一定要你去!”那位弟子旋即解释道,见李一童忽的怔愣在原地,便也顾不上其他,连推带拽地将他弄出了厨房。
天玑谷大堂内,众弟子分立两旁,而李一童和林思逸则分别站在最后一个,目光随其他人一同望向高座上的徐炎毓,无人开口说话,一时间,厅内沉寂得可怕。
“此时召你们来这儿,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徐炎毓的声音蓦然打破使人昏昏欲睡的宁静,众弟子皆竖起了耳朵,不敢有半分怠慢。
“你们的大师姐冯馨之前几天因练功过于劳累导致厉疾复发,现如今怕是无法参加仙道论剑的比试了,所以为师决定,由李一童代替冯馨之参加比试”。
此言一出,众弟子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之声丝丝缕缕,便连林思逸也怔了半晌,待他转头看向李一童时,眼里尽是对方一脸迷惘之态。
“李一童,你且上前,为师有话与你交代,”这一声似如闷雷掷地,乍响之际,忽将李一童游离世外的思绪压了回来,他如骤然惊醒,在众弟子的瞩目下慢慢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来,走向堂前的每一步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小心翼翼地承受着无数锋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师父,弟子不才,武学修为低略,多年来未有精进,实在难以与众师兄师弟相比,届时恐令师父蒙羞,还请师父收回成命,”李一童骤然跪下,目光低垂,拱手高举道。
堂内静默稍许,徐炎毓朗声道:“李一童,为师知晓你功力尚浅,这些年你的努力为师亦看在眼里,此次比试你不必过多思虑,只需量力而行便可,要记住,修道习武者,常胜在心。”
“是,师父。”李一童仍低着头,回音萦绕在整座偌大的前堂。
晚风悠扬,月影散落。李一童独自坐在屋里,双手抵着下颚,目光涣散地对着面前的烛灯。
“唉哟哟,好烫啊,来,快吃吧,”林思逸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碗饭菜,还冒着热气,端在李一童桌前。
李一童瞄了一眼那些菜,却没有任何反应。林思逸见他这般沉抑,甚至连面对平日里喜爱的饭菜都没了胃口,不由得有些恼怒,心下一急,便伸手一巴掌劈在李一童的背上,惹得对方吃痛地叫了起来。
“林思逸!你这死猴子为何打我?你知不知道被你这个练家子下这么大的毒手,我会死的!”李一童揉着发痛的背脊,双肩颤抖,又圆又大的眼眸凝视着不满,生气时像个孩子般鼓红了腮帮子。
“呵,那你就去死吧,”林思逸全然无视对方瞳中的焰火,从怀里掏出一个梨子,若无其事地啃起来,“我认识的李一童从来不是遇到困难便会气馁的人,即便身处最黑暗的谷底,他也会微笑着寻找阳光,可不是现在这样,所以,你不是我的兄弟!”
李一童闻言,顿了顿正欲还手的举动,瞧着林思逸故作毫不在乎却显赌气的神态,双眼已眯成了一条缝,扑哧大笑。“你说的对,我为何要为这些事苦恼呢,我武功低微,资质又差,这本就是不争的事实,反正在这儿这么多年我一直是这般过来的,就算技不如人,不也活得很快活么”。
林思逸见他靥上重现往日天真无邪的欢笑,自己也跟着咧嘴心欢起来,“嗯,这才是我林思逸的……”他突然顿了顿话语,灵动的小眼珠调皮地转了转,引来李一童好奇的目光,“大黑猪嘛,哈哈”。
“你再敢叫一声,信不信我真的撕了你的嘴……”李一童故作恐吓地挥过拧紧的拳头,吓得上一刻还在为自己作弄对方而欢喜不已的林思逸旋即蹬腿躲开。
二人如此一来一回间,林思逸衣兜里的梨子便全都掉了出来。
“咦,你从哪儿捡来的梨子?”李一童拾起地上的两个梨子,用衣角擦了擦,然后递给林思逸。
“方才在厨房捞食遇到方师兄,他给我的,他说白天他去后山挖竹笋给师父炖汤,走的远了发现那处有个梨林,便顺手摘了几个梨回来,”林思逸接过梨子,一手拿着一个,又把其中的一个递到李一童嘴边,“吃吧,这梨子可甜了”。
李一童默不作声地随林思逸一同啃着梨子,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话语,眼底渐渐笼上一层雾霭。
风吹树曳雁雀鸣,潺潺溪水自山坳处形成的峡谷缓缓低流,若晴日于石阶远眺,便可见日光自一指宽的峡谷映照而出,形成一条细如眉丝的光线,投落在山崖下的浅池,这便是天玑谷里最负盛名之壮景——“一线天”。
崖下岸阶上,两个身披玄色衣袍的男孩并肩而立,站得笔直的两人齐齐持剑向立于不远于一块巨石之上的徐炎毓揖手作礼,两旁散开的其他弟子已将两人围成了一个圈,彼此争先恐后地探头望来,倒叫第一次上场的两个孩子有些紧张了。
“好,你们可以开始了”。
徐炎毓一声令下,那两个男孩已下意识地相互拉开了些距离,然后取剑脱壳,各自舞了起来,二人一致的招式动作映入众人眼里,不禁引出无数暗暗赞叹。
岂料,一招“飞龙过江”后,不知为何,这二人的招式开始有了不同……
一个时辰后,两个男孩复又并肩而立地站到一处,各自拘谨地低着小脑袋,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师傅,却听周围的旁观者已传出窸窸窣窣的碎语——
“这个李一童怎么那么笨呐”
“是啊,他都入门一年多了,这套剑法也是反反复复练了多次,结果还是舞错了”
“看他旁边的林思逸,与他一同进来的,人家舞的多好,我看得简直挪不开眼”
断断续续的言语随风飘过小李一童的耳边,他缓缓抿着唇瓣,修长的眼睫扑闪两下,小小的身子如临落狂风雨阵中,不自觉地绷紧了每一处神经。
“孺子不可教也!”徐炎毓一声沉哼,众弟子似是被镇住一般,旋即停下纷纷细语。
“李一童,放下你手里的剑,随我来。”徐炎毓冷着脸,连眼神都不曾施与他,便拂袖离去了。
小李一童蓦然颤了颤身子,如搬山倒石般艰难地慢慢把长剑摆在地上,于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随在徐炎毓的身后,最后失了身影。
那时的众弟子未曾想到,在那以后,他们再也见不到这位小师弟习武的身影。
天玑谷的后院内,徐炎毓负手静立,对着对面神情紧蹙的孩子,指着一旁的榕树,道:“李一童,为师要你将那根树枝折下来。”
小李一童懵懵地抬头,望着那根高不可攀的树枝,眼里透着一丝迷惘。
他眉心微蹙,上前两步,依着自入门以来修炼的方式,凝神屏息,接着推掌而去,直击徐炎毓手指之处。
却不想,那树枝竟一点儿动静也无!
徐炎毓盯着那毫发无损的树枝不言一语,顷刻间,四下静谧得可怕。
小李一童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鼻息掩着抽泣声,道:“师父,徒儿,徒儿愚钝,未能领悟我派功法精髓,才……才……”
“才什么?”徐炎毓冷哼一声,缓缓转身,凝视着仿佛快要缩成一团的小人儿,道:“你入门虽晚,但怎么说也有一年多了吧,这一年以来为师可有对你们放任不理?”
小李一童摇头,小声道:“师父亲授弟子修炼功法,告诫弟子每日需勤加练习,不可荒废,弟子一直铭记于心,谨记教诲。”
徐炎毓怒吼道:“那为何众多弟子中偏偏就你一个如此不思长进,那么长时间连最基本的隔空运气都没学会!”
小李一童吓得哆嗦了一下,手心直冒冷汗,“师,师父,我……”
他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说他确实遵照师父所说修炼功法,每日不绝,结果却是毫无成效,这会儿连他自己也对这事着实纳闷。
见小李一童支支吾吾半晌,徐炎毓无奈叹气,道:“算了,既然你在武学上这般愚钝,想来并非这块材料,今后你也不用浪费时间去‘一线天’了,就在这后院给哑夫打打下手吧。”
闻言,小李一童怔住了,心头思绪百转间,徐炎毓将一把柴刀扔在李一童面前,冷声搁下这话:“日后多去太初阁看看古诗文集什么的,为师不愿你武没修成,连字也不会写。”
小李一童蓦地低下视线,硕大的眼眸怔怔盯着脚下的柴刀,心中不知是何感觉,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好似在做梦,只是这梦却看不到尽头。
月光皎洁似清澈的水波,扬扬洒洒散落屋内一地,黑漆漆的墙角里,一段疾速的喘息蔓延空中。
李一童又做噩梦了,他始终未曾忘却那天师父在后院对他说的话语,似如此生纠缠着他的魔咒,包裹着岁月的外衣,在他今日再次自众人的视线外走向眸中后,唤醒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依着屋内淡淡的月光摸着下了床,抬眼瞧了瞧漆黑的窗外,转身望了一眼仍在熟睡的林思逸,眸中闪过一丝犹豫,转瞬即逝间他的身影已淹没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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