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铁心之憾
“您可以称呼我为赫格尔夫人。”
咖啡馆里，芬娜的母亲落落大方的说着，这让卡尔的尴尬，多少有了一点点缓解。
芬娜已经不在了，但是她和自己的关系却并没有就此消失，至少在这位母亲看来，自己女儿曾经无数次提起过面前这个少年。
他是芬娜的学长，是她的长官，也是她爱慕的对象。
“芬娜那个孩子，真是的，我知道她只是一厢情愿，给您制造很多麻烦吧。”
芬娜的母亲跟着道了歉，这让卡尔十分惶恐，赶忙表示不是这样的。
“事实上，应该是我受了她很多照顾才是。”
卡尔这句话，不是客套，芬娜确实帮过自己很多忙，比方在挪威，自己养伤期间这个小妮子没少忙前忙后。
只不过，护体说到这里，又卡住了。
两个人都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女孩。
“我记得，她曾经很喜欢这里的甜点，老实说，我也一样。”
芬娜的母亲打破了沉默，她开始给卡尔，讲起自己的女儿来，就像所有母亲一样。
芬娜从小，就有自己的骄傲。
她很可爱，也还算聪明，虽然总是惹祸，但是却也知道分寸。
在小时候，这个小捣蛋鬼就喜欢畅想自己的未来，身边的白马王子会是什么样子，就像很多小女孩一样。
她的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在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情书，不得不说，除了外表，她那个性格，确实很容易吸引人。
不过那些追求者，从来没有入芬娜的眼。
但是来到帕里西诺士官学校后，她改变了，她第一次主动提起一名男生，总是夸耀他是如何如何的优秀。
事实上芬娜所有的家人，都觉得卡尔很优秀，优秀到他们都觉得，自己那天真的女儿，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
其实从空降海勒姆那件事以后，芬娜的家人就知道女儿已经没希望了，一个男人会带着部下们，跨越几千公里，空降下去救一个女人，那么他的内心，绝对是有了答案的。
不过芬娜不这样认为，她会苦恼，会沮丧，但是不会丧失信心和希望。
她依然在努力着，希望自己的学长能够看到自己，事实上卡尔一直在看着她，只可惜一转眼，这个姑娘，就消失了。
母亲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是卡尔知道，一位母亲在谈论自己去世的女儿时，定然是怀着极为悲痛的心情。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觉得，她遇见你，是她的幸运。”
芬娜的母亲看向卡尔，态度不似作假，或许在她看来，遇见卡尔，让芬娜得到了蜕变，的确是一种幸运。
至于在前线阵亡，那不是卡尔的错，只能说是命运。
“对不起，我没能守护好您的女儿。”
卡尔低下头，他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她最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位是法玛，一位就是芬娜。
他曾经搞过暧昧，芬娜也是暧昧的对象之一，比如就在这里，面对芬娜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卡尔并没有明确拒绝芬娜，也没有挑明自己对她毫无兴趣。
他在享受着一个女人的爱慕，可是最后，他连让这个女人活下来，都没有做到。
“作为德意志帝国的军人，她为国捐躯，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我亲爱的卡尔上校。
我听说过，您虽然是指挥官，但从来不会躲在其他人身后。您总是冲锋在前，甚至替战友承担更多的压力，我都理解的，因为我也曾是一名帝国的军人。
所以您不必为此自责，这或许就是命运，让她在你身边作战，也让她在你身边离去。
也许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总是觉得，她这样离开，似乎是得偿所愿，她总是说过，希望在你身边战斗，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是离你最近的距离。”
芬娜的母亲说到这里时，忽然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了卡尔面前。
轻轻打开，卡尔看到，这是一枚铁心勋章，属于芬娜的——棺材勋章。
“您这是……”
卡尔眼圈通红，看向了芬娜的母亲，而这位优雅的妇人，淡淡一笑。
“我希望，您来保留这枚勋章，这或许，就是她最后希望的事情。”
说完话妇人站起身，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卡尔拿着铁心勋章，愣愣的坐在那里，他伸手抚摸着，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
就仿佛在抚摸棺木。
铁心勋章的获得者，绝大部分都是阵亡将士，所以这枚勋章几乎就代表着死亡。
可是换一个角度，它也代表着那个逝去的生命，交给自己，是希望自己能够妥善保管，最好是带在身上。
“从此不离不弃，一直陪着我么。”
卡尔把勋章捂在胸口，泪如雨下。
咖啡馆里客人不多，但是这样一个少年在哭泣却十分惹人注意，服务生本是想上来察看情况的，但是看到那枚铁心勋章后，他停住了脚步。
几乎所有的德意志人，都见过这枚勋章，而这枚勋章又代表着什么，所有人也很清楚。
战争是残酷的，德意志帝国又是一个经常与战争相伴的国家，所以颁发了太多铁心勋章，这代表着获得者的荣誉，也代表着……
他们家人的悲痛。
捧着这样一枚勋章哭泣的人，在德意志帝国太多了，所以众人只当是一位少年，失去了亲人，而在流着泪，所以他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是也没人会去打扰。
哭了好一会儿，卡尔终于止住了泪水，他最近哭的太多了，而他所有的悲伤，都来自这该死的战争。
有时候，卡尔不禁去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做出参军的决定，他就不会前往帕里西诺士官学校，也不会前往西线，前往北海，前往挪威，美洲，非洲……
他不会认识大家，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悲伤。
记得在前世，他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老兵不断嘶喊着，他不想认识那些新兵，因为新兵会很快阵亡，你不认识他们，就不会感到心疼。
在当时，他没有任何的想法，或者说没有一点点去想这里面的逻辑。
但是现在，他深切的体会到了那名老兵的痛，是啊，认识了，成为朋友了，他在你身边会开心，会沮丧，会兴奋，会哀伤。
你和他会有敢情，然后忽然之间，你的朋友就不在了，他就此消失在你的生活甚至生命里。
在和平的世界里，或许只有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才能让大部分人有所触动。
可是在战乱纷飞的年月，人们更多能触动心弦的，就是这种死别，因为战争，而痛失自己最亲密的人。
无数回忆涌入脑海，卡尔会回想起这个女孩的一瞥一笑，她一边喊着“学长”，一边在帕里西诺士官学校纠缠自己，在教室的门前等候，在宿舍的下面试爱。
最离谱的，是当自己实习时，校门前那一幕闹剧，或许，此刻已经成为帕里西诺士官学校的传说了，在后辈们口中，一代代流传。
在海德堡，卡尔对不起了两个女人，他享受着与她们的暧昧，却从来没有承担起责任。
如今，两个女人都香消玉殒，卡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或许，不仅仅是女人。
他的部下们信任自己，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命令固然重要，战场的形势也迫使他做出坚守的决定，可是那些部下们，为此失去了生命。
离开咖啡馆，卡尔把铁心勋章紧紧攥在手里，他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在这座他十分熟悉的城市里。
这枚勋章，深深刺痛了他，也成为了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比任何勋章都更重要，哪怕是银翼勋章和铁十字勋章，也无法与之相比。
因为它代表着羁绊而不是荣誉，与那些逝去的人相比，荣誉，不值一提。
卡尔还是那个特级上校，还是那个德意志帝国的子爵。但是他并不感到快乐，他曾经追求这些东西，这些能让他更好立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名誉，地位，金钱，他都不缺，他拥有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他不再快乐，他觉得，自己的心，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负罪感，他明明可以不用这么拼的，战争会死人，而他曾有机会，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只需要一些策略上的调整，或者说，他承担起“违抗命令”的责任。
如果他当时命令撤退，如果他不下达那些死命令，或许，这些人此刻还会围在自己身旁，和他开着玩笑，和他打着趣。
“是我错了么。”
卡尔站在街头，看向天空，不禁陷入思索。
他开始对自己不自信起来，那些曾经坚定的东西发生了动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即便没有自己，那些生命也可能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消逝，可是自己本来可以充当一个拯救者。
这就是指挥官，指挥官不仅是要完成任务，部下的生存，也是衡量一个指挥官水平的重要指标。
在一点上，卡尔做的不够，准确的说，他觉得自己是太差劲了。
可惜，已经没有给他纠正错误的机会了。
这枚铁心勋章，成为了他一生的遗憾，也是芬娜的毕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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